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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層民眾的心理是很複雜的, 他們一邊對貴族們充滿了敬畏,另外一邊卻又極其熱衷於傳播這種不知真假的花邊新聞。現在都不需要傳播, 很多地方都開始流傳一些什麼瑪麗殿下和黑薔薇男士的小冊子, 還有些下九流的流浪藝人, 專門演一些暗指瑪麗殿下各種和人私會的黃油劇目。
所以瑪麗殿下這回才會上前線來,她就快被醜化成一個塗脂抹粉的色中餓狼了, 她和她的幕僚們,都希望能夠以軍人鐵血的一麵,來重新樹立自己的形象。
初期還是頗有成效的, 尤其在前線醫院的那一幕,成功得到了“全民好感度提升”的這個BUFF。但是……她前腳從前線下來, 後腳就是帕吉尼婭河穀大撤退。
瑪麗真的隻是去作秀的,也十分乖巧懂事的不參與任何前線決策,不找事, 不惹事。可“投降派”“帶著精銳上前線立刻就逃跑了”“因為她的率先潰退導致全線崩潰”等等之類的新聞, 被人大書特書。
人們這時候又想起來她是個好色之徒了,“這種色鬼怎麼可能會打仗?”“她在前線還不忘了給自己找男人”等等,也充斥著各路新聞。
段少泊這時候的身份就比較尷尬了, 因為他就是瑪麗殿下找男人的最明確的證據。段少泊不知道上級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可反正他在黑薔薇的日子突然就變得不太好過起來。
接著就是唐娜的死亡了, 唐娜的父親也屬於表親派,作為隨軍記者之一,唐娜也總寫一些醜化瑪麗的新聞——醫院那天,瑪麗到底是作秀, 是真情實感,還是故意找唐娜麻煩,都很難說,大概全都有吧?一石多鳥。
唐娜成為了其他同行文章裡的負麵角色,當然是大書特書瑪麗的不好,尤其是最近,越寫越帶勁,越寫越惡毒,然後她就死了……這回扣在瑪麗腦袋上的,不是臟水,而是屎盆子了。
“讓我主動以謀殺唐娜凶手的身份自首?”段少泊這天突然被叫到了一間會客室,在這裡等著她的是一位女性軍官,剛見麵客氣了兩句,女軍官就提出來了一個很智障的要求。
“是的。”女軍官有些年紀了,用發網將頭發高高的盤起,皮膚蒼白,雙頰深陷,類似造型的不管男女都是刻板的老古董,“我想你也知道現在瑪麗殿下的處境,而你……”
“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得到了殿下的援手,我願意儘我的所能幫助殿下。”
“很好,那麼你……”
“我說了!是幫助殿下,而不是做一些自以為是的蠢事,傷害殿下。”段少泊再次打斷了女軍官,女軍官細長的眉毛豎了起來,“我說‘一切都是為了殿下’然後去自首,那得到的不隻是我的認罪,還有殿下的認罪。”
“你應該說完全都是你自己……”
“我怎麼說的重要嗎?在外人看來,我出自黑薔薇,曾經被殿下幫助,這才是重要的!而且你們確認過負責此案的憲兵隊的派係嗎?她們是否公正?是否會屈打成招?我一旦進入憲兵隊,會不會在酷刑下,反而被迫的說出更多不利於殿下的發言?或者我進去了立刻就會死亡,所以我說了什麼,也已經無所謂了。”
“你怎麼敢……”女軍官被段少泊的一番提問,氣得嘴唇哆嗦,“你這個怕死的懦夫!”
“如果瑪麗殿下的身邊都是你們這樣的人,那我真為殿下覺得悲哀。”段少泊歎了一聲。
“來人!”女軍官憤怒的站了起來,門確實打開了,但門外站著的是瑪麗殿下以及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也是用發網將頭發高高的盤起,因為發型太緊繃,以至於眼角都被拉上去了,她身穿一件灰色的長裙,腰板挺直,整個就一個教導的主任的經典造型。甚至瑪麗自身,也小小年紀就梳著老舊的發型,相比起來,女王在報紙上的照片還要更朝氣蓬勃一些。
——看來不是她們的造型像女軍官,而是女軍官的造型向她們靠攏。
“殿下。”段少泊站起來,對著瑪麗行禮。
“殿下!這個男人就是個畏怯的懦夫!我們應該直接對他執行槍決!然後交給憲兵隊!”
瑪麗眨了眨眼:“對於我的出現,你沒有半點的驚訝,你知道我在?”
“帶我來的上級,在踏進這棟建築物的時候,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尊敬,我不認為那他的那種尊敬,是給這位夫人的。”
女軍官氣得麵色通紅,她緊抿著嘴唇,板起臉,看起來顯得更加乾瘦了,瑪麗卻笑了起來:“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覺得該如何應對目前的情況?”
“敵人要一個來自殿下麾下的凶手,您就給敵人一個凶手,首先這是不行的。”
“你!”
“您不能做牽線木偶!”段少泊提高了音量,“你要做一個領舞的人,走出自己的步子。一個戰地記者的死跟您有關嗎?她隻是一個記者而已。她辱罵過您?您是一位寬宏的公主,很多人都辱罵過您,就連現在一些報紙為了博人眼球也依舊在做著那種肮臟的事情,但您知道那些人隻是無知的小人物,您從來都沒有追究過任何人,您寬宏又大度,您是一位勇敢無畏的公主。”
瑪麗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因為她感到了心酸。
外界的那些惡毒的言辭,她都知道,她確實從沒有去追究過,因為在她身邊的老師、下屬,還有她的密友們都告訴她,不能那麼做,那樣會讓她顯得心虛,像是不打自招。可結果呢?謠言並沒有被平息,反而越傳越廣,甚至她過去的密友也都在不知不覺間……對一些謠言深信不疑。
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對她說的 “您不追究,是因為您的寬宏和大度,您勇敢無畏”,多美好的詞彙啊,可是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她。彆人口中的她,其實一直都是個膽小鬼。
“你很會說話,阿爾貝·杜爾,我不會讓你去的,你可以放心。”瑪麗笑了起來,隻靠這一番話,她就會保護這個男人。
“殿下,作為一位公主,您應該從這些花邊新聞裡擺脫出來,將目光投向更大的方向。幾個月前,您就做得很好,您應該一直做下去。而我們,都願意為您奔赴前線,贏得軍功。”
雖然隻是跟這個小姑娘見第二麵,但段少泊已經能確定這個小姑娘是挺聰明和有主見的。暫時更多的事情還看不出來,但隻是這兩條,就已經足夠讓段少泊在她身上下一些力了,段少泊可不想叛逃。
而且,他確實得到了這位公主的幫助,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平安,雖然讓他跟大師兄分開了,但總也需要回報一二。
“殿下!不要聽這個瘋子胡說八道!”這次憤怒出聲的是公主身邊的老婦人,她那麼乾枯瘦小,咆哮起來聲音卻大得驚人,且威嚴十足,就像是一頭母獅。
可從瑪麗公主的表情看來,顯然事情的發展並不如老婦人所願。
瑪麗綠色的裡閃爍著興奮和好奇的光芒,她能解讀出段少泊話中隱含的意思,他在告訴她,作為一個上位者該有更廣闊的格局。他不是第一個跟瑪麗說類似話的人,不過,好像對不同的人,他們的“大格局”都不同。
“更大的方向……不,最大的方向,難道不是民意嗎?”
“民意?民眾的意願真的是民眾真實的意願嗎?您難道不是深受其害嗎?所以您更該知道,民意是很容易愚弄的。身為一個權力者,最大的方向,應該是軍權。”
“你怎麼敢!”老婦人這是要掏槍了,可瑪麗一把推開了老婦人的手,她甚至上前一步:“你可真是說了非常非常大膽的話。”
“作為賴格義人,我忠於女王,作為黑薔薇的一員,我忠於殿下。”段少泊又行了一個禮,“所以,如果今天我在這裡對您說的話流入第五雙耳朵裡,那您就可以知道,身邊的人是否可信了。”
“哈哈哈哈!”瑪麗快活的笑了起來,“今天說的話當然是會流出去的,或我的母親,或陛下,她們必然會知道。”
女軍官和老婦人驚恐的向瑪麗行禮,表示自己的忠誠。但瑪麗沒搭理她們,她依然看著段少泊:“既然你說民意是很好愚弄的,那麼就跟我說說,該怎麼愚弄?如果你的方法有用,我就認為你有用。如果你的方法沒用,那你就隻是一個想要引起我注意的大話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殿下。後者是沒必要繼續存在的。”
“很好,那就說說你的想法吧。”
某前線醫院,現在的前線醫院可沒有顧辭久和段少泊當初住院時那麼“清閒”了。病床上躺著重傷員,輕傷員躺在床與床間歇的地板上、走廊上,還有一些傷勢更輕的傷員隻能坐在角落裡。
醫院門口的垃圾桶裡,塞滿了截肢下來的手和腳,鮮血直接浸透了木製的垃圾桶,把黑色的土地染成了一種爛糟糟的紅棕色。
這座臨時征召為醫院的大宅,看起來就如地獄裡屠夫的屠宰場,而不是醫院。
幾輛軍車停在了醫院門口,一群軍人下了車,路過的一隊士兵停了下來,驚恐又同情的看著那些軍車——他們以為,又有傷員送下來了。
這個世界沒有燒油的車,但是有燒煤的車,一種屁股後頭背著個超大煤包的車輛,其實看起來挺萌的,尤其是晚上,看起來就像是隻胖乎乎的螢火蟲。
至於速度上,反正是比馬車快,也比馬車運送的物品多。
從這輛車上下來的軍人,確實開始抬東西,但不是傷兵,而是物品。很明顯能看見毛毯、乾淨的衣物、紗布,還有食物……
可大概是為了空出空間來放更多的貨物,所以車上下來搬運物資的士兵不多,即使有兩個醫護兵過來幫忙,可顯然依舊是人手不足。幾個看熱鬨的士兵,也一臉欣喜的跑了過去。
畢竟他們在這個時候跑到醫院這個地方來,就是因為這裡有自己受傷的同伴。幫助搬好了東西後,這些士兵又幫忙將其中的一些物品分發下去,比如毯子和衣物,還跟醫護兵們熬了一大鍋香濃的奶油湯,分給傷兵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