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和公孫策再次互看了一眼。
“杜相想來略有耳聞,這孩子當初就因相看之事,吃過虧,受過算計,險些有性命之憂。時至今日再提及當時的情況,仍舊會難過不已。”
平遠侯府陰婚案杜衍不僅有所耳聞,還有份兒參與,幫過一點忙,他自然十分清楚。
“正因那次在平遠侯府相遇,見識她機敏伶俐,勇謀無雙,我回家時讚養了她,才令詒兒注意到她。後來他們二人因案子巧遇了兩次,詒兒便逐漸生出對蘇姑娘的仰慕之心。”
杜衍感慨緣分難得,做父母的斷然沒有橫加阻攔的道理,故而今日他才厚著臉皮上門,幫兒子求問好姻緣。
包拯聽到杜衍這番陳詞誠懇,感覺頗有幾分複雜。其實杜衍這孩子他見過幾次,在官貴子弟中論品性和才貌皆屬上乘。上次他自己張羅著給蘇園尋覓好兒郎,不是沒有想到過杜詒,但考慮到他的家世太高,可能性不大,所以在一開始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怎麼都沒想到,幾個月後,人家自己求上門了。
孩子是好孩子,他甚至覺得跟蘇園挺相配。杜衍剛才還特意直白地說明了不會有門第之見,免除了大家最擔憂的一點,聽起來是有幾分誠意。再早一些時候的話,他或許會很高興地滿口答應下來,幫忙撮合。
但如今這時機卻不知道合不合適,蘇園和白玉堂這倆孩子到底成沒成?
“老夫可瞧見了,你二人來回使了兩次眼色,卻還是猶猶豫豫未跟老夫表態。”
杜衍本來挺高興,以為這事兒沒什麼難,隻要他一提,包拯和公孫策肯定都會高興地應下。畢竟他第四子條件的確非常不錯,滿京城幾乎很難找到第二個像他這般好的兒郎。若不是道長說杜詒要在二十歲以後成婚,杜家才沒著急給他訂親,求親的人早就他家門檻踏破了。
但現在看包拯和公孫策的態度,杜衍不確準了。難不成蘇園那頭有什麼阻礙,令他們二人不好輕易開口答應?
包拯:“於情於法這婚事都得問過她本人同意才行,我們二人確實不敢隨便表態,就怕說錯了,誤了她,也令杜相失望。”
杜衍當即敏銳地有所察覺:“莫非她已經有了婚配?”
“這倒還沒有。”包拯不能說謊,但話留有餘地,“不過近來是有人幫忙為她張羅相看,眼下兩廂是否看對眼了,我們也不確定。”
杜衍蹙眉,沒想到自己提親的時候這麼不湊巧。倒是拖延晚了,若早一些時候,可能就沒這麻煩了。
杜衍便問相看的是哪一家的孩子,是何年紀家世。
包拯裝糊塗道:“這我還真不清楚,杜相是知道我這府裡的情況的,一直政務繁忙,最近案子多又疑點重重,半點不得空閒。不然我現在把她叫過來,杜相親自問問?”
杜衍自然是不方便親自問,他畢竟是知禮知節的讀書人。他一個大男人與蘇園並不熟悉,若貿然冒犯地問人家年輕姑娘婚配問題,實在不合適,傳出去必會被人笑話。
杜衍便讓包拯得空幫自己問一下,然後便告辭了。
杜衍歸家後,相裡氏臉色立刻迎了過來。
“說成了吧?”相裡氏用八成肯定的語氣發問,她覺得開封府那邊肯定會樂得答應這門親事。
這滿京城的女子,哪怕是郡主,相府都能求來,更不要說蘇園出身那般低微,他們自然會高高興興地應下。一個孤女竟配得上相府公子了,絕對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真是好運氣。相裡氏每每想到這點,都禁不住有些羨慕蘇園,怎麼就那麼命好被她兒子看上了呢!
杜衍沒立刻回答相裡氏的話,心煩地坐下來,先喝了口茶。
相裡氏見他這表情,驚訝問:“難不成那邊沒同意?”
“也沒說不同意,但我看這事兒難成。”
杜衍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他是宰相,閱人無數,對方什麼話語表情,他心裡都能有七八成準的估量。
“這下如你的願了。”杜衍沉下臉來,歎了一口氣。
相裡氏詫異地睜大眼,猛地站起身來。她確實不太滿意這婚事,但他們相府的公子被對方嫌棄了就是另一碼事了。相裡氏本想氣惱地質疑杜衍,他們那邊憑什麼會不願意,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宰相夫人,相裡氏斂住情緒坐了下來,她不能如市井潑婦一樣撒潑。
“我倒想知道,他們不情願的原因是什麼?”相裡氏問杜衍。
“說是已經和人相看過了,成不成還不知,要先問過人家姑娘的意思。”杜衍解釋道。
相裡氏臉色一鬆,“那老爺怎麼能說這事兒不成呢!姑娘家還不知你求親的事,回頭知道了,就憑咱家詒兒的情況,她會不願意?相看又不是定親了,把那頭回絕了就是!”
“你不懂,看包拯那態度——”杜衍搖了搖頭,覺得希望不大。
“包拯這人老爺還不了解?一向古板認真,若非十分穩妥的事,他絕不會放準話。”相裡氏覺得杜衍太過高看那開封府和蘇園了,以至於憂慮過多。既然對方沒有拒絕,要等問姑娘家的意思,且等著消息就是,肯定會有好消息來。
杜衍琢磨了下,覺得相裡氏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確定問:“會是這樣嗎?”
“哎呦,你自己兒子什麼樣你不清楚,我就不信有哪家姑娘會看不上咱家詒兒。”相裡氏十分自信道。
杜衍正欲再說,那廂丫鬟傳話說杜詒來了。
杜衍今日穿著繡竹紋的白錦袍,顯得整個人既溫潤又神清氣爽。他禮貌地給杜衍和相裡氏請安後,他清澈的眸子裡帶著笑意,立刻看向杜衍,詢問他今日去開封府求問的結果如何。
“包大人怎麼說?公孫先生可同意了?”
見杜衍猶豫沒回答自己,杜詒眸子裡的神采漸漸消退,他打蔫地垂眸,沉默了。
相裡氏見狀,立刻說他:“瞧你這性兒急的,話還沒傳到呢,包大人豈會擅自給蘇姑娘做主?要蘇姑娘家那邊點頭同意了才能回話。”
杜詒聽到這話,臉上才漸漸恢複了笑意。
“原來是這樣,那看來兒子還有機會。”杜詒湊到相裡氏身邊坐下來,眼睛裡充滿期盼。
“還有機會?這叫什麼話!論家世、樣貌、性情,你哪一樣不在京城公子們中拔尖?多少姑娘都隨你挑呢,是你給彆人機會。”相裡氏稀罕地摸了摸杜詒腦袋瓜兒,慈祥笑道,“這回可說好了,這把你心儀的姑娘娶進門後,你便好好讀書,跟你大哥一樣勤學上進,考個進士回來。”
杜詒點頭,當即跟相裡氏發誓作保,他一定頭懸梁錐刺股,好好讀書。“兒子考取功名,不僅要給父母長臉,還要給自己的兒子做榜樣,便如父親於我一般。”
杜衍聽這話忍不住笑一聲,“喲,這八字還沒一撇呢,都想到了兒子。”
相裡氏推一下杜衍,“那還不快?親事議成了,有孩子就是成婚當年的事了。”
杜衍聽相裡氏這話忍不住蹙了下眉,接著聽他們母子商議著要請哪一位國公夫人做媒,聘禮該準備哪些,不禁有幾分詫異地打量了兩眼相裡氏。
等杜詒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杜衍才開口問:“你不是不情願麼?怎麼瞧你張羅得比我還利索?”
“詒兒喜歡有什麼辦法,難不成還要因為一個外頭的女子,生分了我們母子間的情分?再說聽老爺形容,那蘇園是一位極為通達聰慧的女子,等嫁進咱們杜家,我好生教誨她就是,隻要她肯把破案的聰慧勁兒用在管家和相夫教子上,必然不俗,咱這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杜衍笑了笑,“你有這度量倒不容易。”
“宰相肚裡能撐船,我這位宰相夫人的肚子裡就算撐不了大船,也得撐一片小竹筏不是?”相裡氏開玩笑道。
杜衍又笑,但心裡總有幾分沒底。他也不好掃了相裡氏和杜衍的興,畢竟開封府那頭確實沒放準話給他。
……
在原主身世地事情真相大白之後,蘇園就打算給蘇峰連續燒三日的紙,今天是最後一日。
清晨,蘇園趕至京外墳的時候,遠遠就看見有一輛馬車停在附近,有兩名丫鬟和四名小廝隨車在外守衛。
等她走近蘇峰墓前的時候,便見一名背影窈窕的女子,衣著富貴,正跪在蘇峰墳前燒紙。
待這女子回頭,蘇園認出了是李氏。
李氏眼睛泛紅,明顯剛哭過,在看到蘇園的時候表情很驚訝。
她慌忙起身,垂著頭,欲立刻離開。
“你怎麼會來這?”蘇園問。
李氏低頭默了片刻後,才回答蘇園:“與他算是舊相識,便來看看他。”
蘇園還欲再問,李氏已然轉身,匆匆上了馬車,令車夫驅車離開。
蘇園隨後去見了蘇方明,這才從蘇方明口中得知了當年的情況。
“所以他們夫妻原本不是鶼鰈情深?”蘇園問。
“我問過兩位舅父,當年蘇進敬在上元節對她一見鐘情,便上門求娶。那會兒李家本有意將母親說給一名秀才,那位秀才清名好,有才學,將來很可能會走仕途。總之能選擇嫁秀才體麵又有盼頭,就沒人會選擇嫁商人。所以那會兒,李家本有意婉拒蘇進敬的求親。
但我大舅父在那時候賭錢,欠了一千兩外債。二舅父跟人起了爭執,失手誤傷了對方。李家因此鬨得亂了,沒法子解決,外祖父眼看著倆兒子要被送官,愁得整宿睡不著覺。後來是蘇進敬出手幫忙解決了麻煩,他雖沒要求李家做什麼,但李家欠了蘇進敬這麼大一個人情,必然要應下這門親事了。”
作這番闡述的時候,蘇方明一直都直呼蘇進敬的名字。
“你不怕叫習慣了,被外人聽了去,說你不孝?”蘇園問。
“不怕。”蘇方明淡淡飲一口茶,對蘇園道,“我如今繼承了家業,已給族裡的長輩去信,要求給他除名。像他這樣的殺人犯,卑鄙殺子的敗類,自然是不配再繼續留名蘇家的族譜上。”
蘇園讚歎蘇方明這招絕。
“可還記得你答應我的事?”蘇方明問。
“什麼事?”
“你答應過我,讓我多一位親人。”蘇方明意指要給蘇園上蘇家族譜,正式認回她。
“重在情分,那些白紙黑字的東西並不重要。”蘇園有點懶得折騰這些。
“也罷。”蘇方明隻是禮貌提議,並不強求,“那母親和蘇喜那邊?”
“順其自然吧,不強求。”在這方麵,蘇園的處世想法和蘇方明一致。
蘇方明點點頭,拿起蘇園帶來的玫瑰梅子餅嘗了一口。一向麵色淡然的他,在點心入口的那一刻眉梢微揚,對這酥餅的味道有幾分驚訝。
“從沒吃過這種味道的吧?”蘇園笑問。
蘇方明點頭,“倒是新鮮,托你的福,才有機會吃到如此不一樣的口味。”
其實吃第一口的時候,蘇方明還有點不適應玫瑰的香味兒,可又莫名地想嘗第二口,等吃到三口之後,他已經有些沉迷進去,喜歡上玫瑰梅子餅的味道了。
待蘇園走後,蘇方明端看放在掌心的一塊玫瑰梅子餅,感慨了一句:“口腹之欲,倒真是個好東西。”
蘇方明感慨自己如今對吃的欲念,因受蘇園的影響,在逐漸加重,這也令他越來越能感覺到生活中有些樂趣的存在。生活不再是日複一日的平淡如水,挺好的。
……
蘇園回到開封府的時候,看到白玉堂正抱著刀站在她院門口,跟尊煞神一樣,殺氣騰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