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還需要做些彆的,讓夏敬雲徹底安心,秦暮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之前的冷戰和分居。
秦暮前往K區,餘光突然瞥到了一幅畫。
畫中是個少年的背影,他坐在秋千上,隻穿著一件寬鬆的襯衫,雙手抱住膝蓋,身體蜷曲起來,從他肩胛骨處,尖銳的骨翼刺出,一節節的骨頭上掛著鮮血淋漓的臟器,瞬間讓本該清新青春的畫麵變得扭曲恐怖起來。
夏敬雲怎麼會畫這種?秦暮忍不住駐足。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旁邊的另一幅畫吸引了。
少年站在鏡子前,留給主視角一個背影,在鏡子當中,是個同他打扮相同,卻更加高壯的青年,正一隻手按在鏡麵上,在暗紅色的雲霧中微微笑著。
秦暮盯著畫麵,胳膊上莫名冒出了雞皮疙瘩。
夏敬雲什麼時候往恐怖獵奇的方向發展了?
秦暮定了定心神,他收回目光,順著人流走入K區。
很快他便找到了夏敬雲所說的小門,門上貼著“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秦暮作為辦展人的家屬,直接推門進去。
走過狹長的通道,秦暮來到了一間特殊的展廳。
相較於外麵的人潮湧動,這處展廳空無一人,腳步聲被周圍的牆壁反射,回聲蕩漾。
秦暮沒能發現夏敬雲的身影,在展廳正中央,是三座雕像,被白色的布遮蓋。
“敬雲?”秦暮喊了聲,回應他的隻有回音。
秦暮確定他沒來錯地方,夏敬雲也說過,他為這次個展精心準備了雕塑,當做最重要的作品。
如今夏敬雲並不現身,難道說,這是敬雲給他的驚喜?
秦暮走到最中央的雕塑麵前,伸手扯下白布。
大理石表麵非常光滑,厚重的白布失去平衡,順著塑像線條滑落在地,發出輕微的沉悶聲響。
和那雙絕望的灰色眼仁相對的瞬間,秦暮的心猛地一縮,窒息般的恐懼讓他驟然後退兩步。
這是個男性半身像。
他的胸口被刺破,荊棘般的植物從胸腔生長出來,開出肆意腐爛的肥厚花瓣,一根根肋骨和心臟的輪廓透過破損的皮膚清晰可見,他的肺部消失了,因此能窺見後側的脊骨。
男人平視前方,神情平靜,但眼眸中儘是絕望。
秦暮過了十幾秒,才重新找回呼吸的頻率。
夏敬雲果真再搞這些獵奇恐怖的藝術啊……他還以為是要給自己的驚喜呢。
秦暮轉身,扯下旁邊另外兩尊雕塑的白布。
同樣是兩尊成年男性的雕像。
左邊的男人被扭曲的觸須纏繞,他絕望地仰起頭想要呐喊,雙手緊緊抓著麵頰,甚至都要把下眼瞼撕裂,觸須攀附在他的身體上,都要鑽進脖頸處虯接的血管。
右邊的男人則深深低著頭,做祈禱狀,他額頭上的麵皮鬆鬆垮垮地垂下來,蓋過眼睛,鼻梁和嘴唇,如同一張輕薄的麵紗,一隻鳥站在他肩膀上,啄食著潰爛的鎖骨。
三個男人擺成圓弧,如同將秦暮圍在中間,壓迫感極強,讓他喘不上氣來。
怪東西,真的怪東西。
秦暮理解不了這種藝術,空曠大廳裡出現這三個玩意,隻能讓他覺得瘮人。
他正要後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這三座雕塑,分彆叫做謊言,卑劣,和愚昧。”
少年的嗓音絲綢般飄入耳中,瞬間喚醒了無數記憶,秦暮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猛地回過頭去,赫然看到眉目清俊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後,他紅唇齒白,眉眼中縈繞不散的哀傷和憂鬱徹底不見,和曾經分彆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溫肅檸微微笑著,隻是那笑意並未到達冰封的眼底。
“溫肅檸?!”
秦暮瞳孔猛縮,喊出他的名字。他瞬間回想起了在酒吧看到的景象,溫肅檸將酒倒在侍者胸口,又俯身和牧雲笙親吻。
鼻子和眉弓又隱隱作痛,曾經被牧雲笙踩到骨裂的左手不自覺抽搐,滔天憤怒和仇恨一股腦地湧上心頭,讓秦暮麵容扭曲地衝上去——
“喜歡我給你的驚喜嗎?秦暮?”
夏敬雲的聲音讓秦暮的衝勢生生止住,他愕然地扭頭看去,隻見他一直在找尋的夏敬雲從中間雕塑後麵走出,穿著和溫肅檸完全相同的衣服。
他甚至都把略長的頭發束起,前額的發型和溫肅檸一致,昨天還在溫柔注視著他的眼眸,此刻充斥著滿滿惡意。
那幅畫,那幅他在路上看到的畫!
照鏡子的少年,和鏡子中比他身形略高的青年。
秦暮瞬間反應過來都發生了什麼。
“敬雲,你不要信他的話!他就是個在騙你的賤人!”
秦暮急促地解釋道,“他當初獅子大開口問我要錢我沒給,所以故意想辦法來害我,你一定不要上了他的當——”
“要什麼錢,每個月三萬嗎?”夏敬雲輕笑著道,“秦暮,你是覺得我會相信我表弟,還是相信你呢?”
……表弟?!
秦暮瞳孔猛然一縮。
夏敬雲喊溫肅檸表弟?!
騙人的吧!
他確實知道顏勳早年丟了兒子,這些年來想儘辦法也都沒能找到,但,但怎麼可能這麼巧?
溫肅檸這樣一事無成,懦弱自卑的人,竟然會是顏家長子?!
如果是這樣,也就是說,夏敬雲其實早就知道了?
事到如今,秦暮要還是不明白,他就徹底是個傻子了。
他為了瞞住夏敬雲,強忍著被牧雲笙毆打的疼痛隻能跑走,被家裡的幻聽折磨隻能強裝鎮定,結果、結果夏敬雲早就知道了溫肅檸的存在?!
不,說不定幻聽和牧雲笙的出現,也都是他們算計好的!
這些可能光是想想,就讓秦暮止不住地渾身發抖。
“你們……你們竟敢一起耍我?!”
夏敬雲笑了下,輕飄飄地道:“是啊,誰叫你傻呢?”
秦暮瞳孔一縮。
他對夏敬雲的全部信任,依賴,挽留,全都在此刻轟然崩塌,成了一場笑話。
夏敬雲和溫肅檸,完全就是把他當馬戲團裡的猴子戲耍!
“夏敬雲,你不要太過分!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都為了你做了什麼?!”
秦暮大步走向夏敬雲,麵對著那張曾日思夜想的臉,高高地揚起手——
他的手腕被穩穩地拖住了。
夏敬雲的右手抬起,抓住秦暮本來瞄準他麵部的手臂,虎口如同鉗子般夾著,穩當得紋絲不動,同時他的左臂手肘橫出,瞬間擊中秦暮大敞四開的腹部。
“唔——!”
秦暮的身體蝦米似的弓起,他根本沒想到夏敬雲竟然會先下手為強,秦暮拚命揮舞被握住的那隻手,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夏敬雲的桎梏。
“做了什麼?你是說瞞著我去嫖.娼,趁我不在包養替身,還是在辦公室裡跟你的秘書上床?”
夏敬雲拇指猛地一按,捏在他手腕上的某處,秦暮頃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秦暮,是生活中的哪一點,給了你我很弱的錯覺?”
夏敬雲抓住他後衣領,把秦暮的腦袋狠狠地往下按,同時用抬起的膝蓋找上了他的麵骨。
夏敬雲素來溫和儒雅,但這兩個詞並不意味著身體虛弱。
少年時期他就整天背著幾十斤的畫具,爬到山上去采風畫畫,風吹日曬,在外麵一跑就是一整天。後來開始學習雕塑,和同學們一起搬運成噸重的大理石胚,雕刻刀確實很鋒利,但想要在堅硬的大理石上雕刻,必須需要手臂和手指最精妙的力量。
隻不過秦暮一直以來,都從來沒注意過他溫柔文弱外表下的真實情況。
秦暮被夏敬雲一個膝擊衝得腦袋向後高高揚起,身體也因為慣性後退,溫肅檸側身躲開,輕飄飄地評價道:“哎呀,都出血了。”
“你們……你們……”
秦暮被怒火充斥的大腦遭受重擊,他眼前陣陣發黑,所有思維都被疼痛侵占,徹底失去了分析和思考的能力。
他躬著身體睜開雙眼,在漫長且窒息的黑暗過後,眼前總算再度清晰,溫肅檸和夏敬雲正並肩站在他麵前,嘲弄般望著他此時的狼狽模樣。
溫肅檸似乎說了句什麼,但秦暮沒聽見。
變了,變了,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了。
溫肅檸不再蒼白伶仃,隻需要用恐嚇語氣就能把他嚇得渾身顫抖雙眼含淚,夏敬雲也撕開了溫柔體貼的偽裝,露出無情冷眼和尖牙利齒。
在他們身後,胸口撕裂長出荊棘和腐爛花朵,被觸手糾纏痛苦地撕裂眼皮,麵皮垂下羞愧禱告的男人塑像,是如此恐怖猙獰。
秦暮看到夏敬雲的手向後一摸,從中間雕塑鏤空的胸腔裡,拿出一把尖銳的雕刻刀!
夏敬雲,夏敬雲想要殺了他!
秦暮的腦子騰的聲熱了。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唯一剩下的想法,就隻有“活下來”。
秦暮立刻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去,然而他推開通向走道的門,就看到了牧雲笙站在其中的身影,他手上戴著黑色的拳擊手套,朝他冷冷地扯了下唇角。
——圈套,這是個圈套!
秦暮當即調轉方向,發了瘋地尋找其它出路,夏敬雲就在身後,他一定要趕緊逃出去!
身後溫肅檸在喊著什麼,但秦暮完全聽不清楚,他耳邊不斷響起尖銳的嗡鳴,頭部先前遭受的重擊讓他對方向都失去了判斷,雕塑絕望痛苦的眼瞳浮現在腦海。
如果,如果被夏敬雲追上,他會不會把自己的眼睛也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