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什麼?
趙駿一顆心吊在了半空中,生怕皇帝腦子一抽,跟祿親王似的要認個義子。
皇帝沉吟半晌:“不如就當他抓了朕的一個允諾。”
趙雲安含住手指,驚訝的看向皇帝。
趙駿也愣住了:“陛下,這怕是不妥。”
屋內的夫人們,看向孩子的眼神都帶著羨慕,這可是皇帝的允諾,金口玉言,比什麼都珍貴。
皇帝含笑抱著孩子,還細心的抽出他的手,拿著帕子擦了擦:“是不是還餓,餓了也不能吃手指頭。”
說完,又親手挑了塊栗子餅塞給他。
趙雲安舉著栗子餅,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皇帝瞧了,還以為他在等自己吃,笑盈盈的分了一半,這次自己的少一些:“好了,剩下的都歸你。”
臨了看向趙駿:“這孩子是朕晚輩,又與朕十分投緣,抓鬮幾次三番都想著朕,可見緣定於此,合該由朕來給。”
原本隻是戲言,說出口之後,皇帝自己也認了真。
再想到趙雲安出生就沒了父親,未滿月就屢遭橫禍,將來長大後沒有父親庇護,永昌伯自己還有三個兒子,也不一定能顧得上他。
想著想著,皇帝看著啃栗子糕的小孩,像是在看一個小可憐。
“就這樣吧。”
皇帝取下腰間的玉佩,直接掛在了孩子的脖子上:“雲安,等你長大了,懂事了,就拿著這玉佩來找朕,無論什麼要求,隻要不違背祖宗禮法,朕都允你。”
趙雲安嗷嗚一口,差點沒噎住。
他歪著頭看向皇帝,您老認真的嗎?處死了你弟弟行不行?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發絲很軟,將來肯定是個脾氣好心軟的。
哎,脾氣太軟容易被欺負,讓人擔心。
“永昌伯,好好照顧雲安,等他長大了就帶了來見朕。”
留下這震人心魄的炸彈,皇帝心滿意足,飄飄然離開了。
皇帝走了這麼一遭,永昌伯府哪裡還有辦周歲宴的心,最後還是草草收場。
趙老夫人抱過孩子,拿起那玉佩仔細看了看,是塊玄玉,五福捧壽的圖案,難得雙麵鏤雕的手藝,必定是出自宮中大師之手。
因為常年佩戴,玄玉上被撫摸出了包漿,可見是皇帝常年佩戴賞玩的愛物。
趙老夫人麵色不改,交待道:“既然是聖上所賜,暫時供奉在祠堂裡,也免得孩子太小,一個不慎磕壞了就不美了。”
金氏忙道:“正該如此。”
趙雲安也擺了擺手。
“忙了一天也該累了,你帶著安兒回去歇著吧。”趙老夫人交待道。
等金氏劉氏都離開了,趙老夫人才等來趙駿。
趙駿一看她的臉色,就安慰道:“母親不必擔心,兒子瞧著,聖上是真喜歡小七。”
“隻是寵愛太過一些。”趙老夫人歎氣道。
趙駿卻說:“兒子倒是覺得不一定是壞事,小七姓趙,且年幼,聖人允諾聽著嚇人,可具體是什麼,還不是聖人自己說了算。”
趙老夫人一想也是。
她放下心來:“也好,得了聖人青眼,以後也沒有人敢小覷了他。”
另一頭,金氏抱著孩子回到椒蘭院,也覺得這一日過得心驚肉跳,如同翻江倒海。
金夫人還沒走,在這邊等著妹妹回來,一見她就喊恭喜:“妹妹,如今大外甥得了聖人的青眼,等他長大了還不得前程似錦,指不定比永昌伯府還要出息。”
金氏心底也高興,但連忙攔住她:“嫂子彆亂說,安兒年幼,怕折了福氣。”
“對對對,這事兒咱心底知道就好。”金夫人笑道。
說著又去逗趙雲安:“哎呦喂,我家乖乖長得可真好,怪不得聖人見了也喜歡。”
“妹妹,這是你大哥讓我捎帶進來的,他不好常進內院,你拿著花。”
金氏一看:“怎麼又給我送銀票,說過了我也不缺這些。”
往日裡,見丈夫一心疼妹妹,金夫人心底也很不是滋味,但今日見了皇帝,金夫人哪裡還敢有怨言,甚至覺得丈夫說得對,妹妹和外甥都是要有大出息的。
等到將來,金家還不得靠著大外甥提攜,多補貼些銀子也是正常。
“多虧了伯府照顧,家裡頭如今生意好,賺的錢也多,倒是妹妹與外甥在伯府,花錢的地方多,拿著手裡頭也鬆快一些。”
“這可是舅舅舅媽給的周歲禮,你可不能不收。”
金夫人的態度隻是冰山一角。
皇帝親自登門,還給了孩子一個允諾,這可是前古未聞的奇怪事兒。
外人不知內裡,都以為皇帝這是看重永昌伯府,打算重用永昌伯了。
孩子能知道什麼,這明擺著是給永昌伯的!
心思靈活的,自以為摸到了皇帝的心思,隔天便打發人登門送禮,都是打著周歲禮的名義。
一時之間,沉寂已久的永昌伯府門前,車水馬龍。
彆人不知道,永昌伯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般的厚禮他可不敢收下。
甚至就連宮中也傳得沸沸揚揚,都說皇帝對永昌伯府的七少爺青眼有加,就連祿親王也是如此,甚至還想要認作義子。
隻可惜那七少爺是個沒福氣的,因為出生在盂蘭盆節,早早的人了地藏菩薩當乾親,如今反倒是不能舍了菩薩再認。
太後宮中
身為太後的親外甥女,越過中宮皇後生下皇長子的張貴妃,忍不住試探道:“娘娘,臣妾聽說,近些時候陛下很是疼愛那趙七。”
太後慢慢喝著茶:“是有這事兒,說瞧著投緣。”
張貴妃抿了抿嘴,故意道:“陛下也真是的,平日裡對幾位皇子都淡淡的,反倒是看重外臣的子嗣。”
“就連貼身帶了許多年的玄玉,也送送給了那趙七,這是不是太抬舉他了。”
太後淡淡道:“你既然都知道那是外臣子嗣,還在擔心什麼?”
“姑姑,我……”張貴妃心底有苦說不出,彆人隻羨慕她身份高貴,有太後撐腰還生下大皇子,哪裡知道皇帝對她極為冷淡。
甚至於連她生下的大皇子,皇帝也並不喜歡,總是苛責。
相比起來,反倒是無子的皇後,和出身低賤的宸妃更得盛寵,連帶著二皇子也常壓她大皇兒一頭。
若不是她有太後作為靠山,恐怕早就被擠得沒地兒站了。
太後瞥了她一眼,又說:“你啊,就是日子過得太順,經不起一點風浪。”
“要哀家說,陛下寵愛趙七,你心底該高興才是,趙七分的是二皇子的寵,於你而言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該著急的是宸妃,而不是你。”
張貴妃眼神一亮:“多謝娘娘提醒,那臣妾回去,就讓人準備一份厚禮送往永昌伯府。”
“畢竟那孩子,也算是臣妾的晚輩。”
張貴妃心底想著,陛下寵愛趙家的小崽子確實是好,等趙雲安年紀稍大一些,直接弄進來給她皇兒當伴讀,到時候豈非更美。
彆人的禮物,趙駿還能不收,可宮裡頭送過來的,卻由不得他不收。
不隻是張貴妃,就連皇後和宸妃,也先後派人送了禮過來,在這把柴火上又添了一把火。
趙駿忙於應付,趙雲安也沒好到哪兒去。
過了周歲,金氏忽然覺得孩子能開口說話,還得了皇帝喜歡,就該早早的開始啟蒙。
永昌伯府的孩子,都是到了五歲才能讀書。
金氏便道:“不去私塾,咱自己教也行。”
說完,便興衝衝的找出啟蒙書來,這些還是以前的趙二郎留下的。
金氏興致勃勃的翻開一夜,對著兒子念:“人之初……”
哢嚓——這個桃子真甜。
“性本善……”
嗷嗚,李子也好吃。
“性相近,□□……”
啊呸,這個梅子也太酸了,得蘸酸梅粉,還是桃子嘴甜,再吃一口。
金氏在旁邊念得唾沫橫飛,趙雲安盤腿坐著,將自己的小點心吃的七七八八。
吃飽了,趙雲安就往後一趟,翹起小腳腳看風景,至於親娘的念叨,比催眠曲的效果都要好。
“呼呼呼——”
均勻的小呼嚕聲響起,金氏終於忍不住了,憤憤放下了書:“臭小子,吃飯的時候最精神,吃完就睡,也不怕變成小豬仔。”
說著故意捏住他的小鼻子:“安兒快醒醒,跟著娘一起念。”
“人之初……”
“我不。”
“人……”
“我不。”
“跟著娘一起念。”
“我不。”
“念書。”
“吃飯。”
“念——書——”
“吃飯,吃飯,吃飯飯。”
“睡覺,睡覺,睡覺覺。”
“玩,出去玩,一直玩。”
白嬤嬤在旁邊笑:“夫人,少爺還小呢,這麼點大能懂什麼。”
金氏卻說:“可我聽人說,高門大戶的少爺們,都是從能說話就讀書,所以才顯得比普通人都厲害。”
“夫人聽誰說的?”白嬤嬤問道。
金氏低聲道:“大嫂的娘家嫂子,劉夫人。”
“我想著劉家是清流門第,詩書世家,三少爺都在劉家族學讀書,她說的肯定沒錯吧?而且大少爺跟三少爺,不都是從能說話就開始讀書嗎?”
白嬤嬤皺了皺眉,提醒道:“那也不是讀書,隻是磨磨耳朵。”
“那我也經常讀一讀,讓安兒磨耳朵。”金氏笑眯眯的說,“雖然我的學識不如大嫂,可三字經總是會的,可不能讓安兒比哥哥們差了。”
珍珠走進來,提醒道:“夫人,可不能都信了那劉夫人。”
“周歲宴那會兒,前頭隻送了一塊銀鎖,說什麼永昌伯府不大辦,怕送厚禮不方便。”
“結果等聖人走後,又巴巴的送了厚禮過來,真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連白嬤嬤也評價道:“咱們伯夫人是個麵麵俱到,八麵玲瓏的性子,最賢惠不過,誰想到劉家夫人大有不如。”
金氏心底也這麼想,卻還是交待:“這話屋子裡說說便罷了,出了屋子可千萬彆提。”
“那是自然。”
“劉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劉氏族學在京城也是有名的。”金氏心底很是羨慕。
幾個人達成了默契,但金氏還是孜孜不倦的給兒子讀書。
趙雲安該吃吃,該睡睡,有時候睡夢中伴隨著的,都是金氏的讀書聲。
金氏這麼努力,弄得他都不好意思躺平了,連著幾日,都少吃了一顆棗子。
一段時間堅持下來,金氏不得不承認,她家寶貝兒子,對讀書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金氏忍不住拉著白嬤嬤抱怨:“嬤嬤,你說這可怎麼辦,抓鬮那日我就看出來了,除了吃的,安兒是對什麼都沒興趣。”
“好好的書,都熏成肉味了,他一眼都不看。”
“我日日念三字經,他倒好,睡得比誰都香,全當了耳旁風。”
相處時間久了,白嬤嬤也知道金氏的性子,順著她的話安慰。
“少爺還小,夫人念書,原本也隻是讓他磨耳朵,彆的何須強求。”
金氏回過神來:“哎,也是,他才兩歲,總不能讓他聽了就能背,那不成神童了。”
這麼一想,她倒是又打起精神來。
趙雲安無奈,隻能隨她去。
讀的多了,金氏倒也覺得有趣,畢竟她整日閒著,說是讀給兒子聽,也是自己打發時間。
偶爾金氏遇到不認識的字,還得請教白嬤嬤,臨了讀累了,就讓白嬤嬤接著讀。
趙雲安見她也不著急上火了,自得其樂,心底很是高興。
畢竟親娘開始讀書找樂子,總比閒著沒事逗他找樂子好。
趙雲安又往嘴巴裡塞了一塊小點心,他吃他的,她念她的,配合默契,簡直完美。
誰知有一日,趙雲安坐在地上玩轉陀螺,金氏靠在塌上讀書。
過了周歲,趙雲安的手腳就利索起來,玩陀螺的時候一抽一個準,轉起來能持續很久。
抽完一下,趙雲安就喜歡站在旁邊看,一直等到陀螺快停止,才會繼續下一鞭。
正當這時候,金氏念道:“夏傳子,得天下。四百年,最長久。”
趙雲安腦子轉的比陀螺還要快,下意識糾正道:“夏傳子,家天下。四百載,遷夏社。”
啪嘰——
又是一鞭子,陀螺再一次快速轉動起來。
屋內卻顯得那麼安靜,趙雲安猛地抬頭,就迎上了金氏與丫鬟們震驚而歡喜的眼神。
糟了!
趙雲安心底大喊。
我的兒子是個天才!
金氏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腦門,連鞋都顧不得穿,三兩步跨到孩子身邊:“安兒,你方才說了什麼?”
趙雲安暗道不妙,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一屁股坐下來繼續戳陀螺玩。
金氏這回卻不放過他,蹲下來捧住他的臉:“安兒乖,再跟娘一起念——夏傳子……”
“不記得,不記得。”趙雲安堅持道。
小胖臉蛋在金氏的手中都變了形,襯得那雙大眼睛分外的委屈。
“你這孩子,怎麼又不樂意念書了?”金氏十分無奈。
“難道剛才是我的錯覺,你們可聽見了?”
珍珠翠玉自然也聽見了,這會兒紛紛開口:“夫人,奴婢也聽見了。”
白嬤嬤更是說:“都說貴人語遲,這話可不正應在咱七少爺身上。”
趙雲安苦惱的拖住下巴,他剛才怎麼就疏忽大意露了餡。
金氏也不求趙雲安再念一遍了,抱起來狠狠親了一口:“乖兒子,就說你爹那麼聰明,娘也不傻,我生的兒子鐵定是個聰明蛋兒。”
親娘,你真的誤會了。
趙雲安木然的抹去口水,堅定道:“不聰明。”
“聰明,怎麼可能不聰明,我家安兒最聰明。”金氏一邊哄他,轉頭就說,“走,咱們去見老太太。”
“我不去。”趙雲安喊道,想也知道金氏這會兒過去要乾什麼。
金氏笑嘻嘻的往他手裡頭塞了一塊小點心,抱著就走:“好好好,娘帶你去院子裡散散步。”
這一散步,就直接到了如意園。
趙老夫人正在念經,聽見金氏來了也是奇怪:“怎麼這個點來了?”
她這個小兒媳婦,向來是有些怕她,除了日常請安,少有主動冒頭的時候。
金氏這會兒哪兒還有怕,心底滿是高興,抱著趙雲安走進來就喊。
“母親,安兒往日不顯,竟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趙老夫人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金氏又把方才的事情細細說來,臨了推了推孩子:“安兒,快背給祖母聽聽。”
趙雲安自然不會配合,往那邊一坐,慢條斯理的啃點心。
趙老夫人心底狐疑,這金氏是不是見識短淺,以至於拿這開玩笑爭臉麵。
她往金氏身後的白嬤嬤看去,卻見她麵上也帶著幾分喜色:“老太太,方才二夫人在屋內念書,原本沒想著啟蒙,隻是給少爺磨磨耳朵。”
“誰知念到一出錯漏,七少爺在旁玩陀螺呢,一下子就給指出來了。”
珍珠翠玉也道:“奴婢們也都聽見了,七少爺口齒清晰,背的可好了。”
這話讓趙老夫人很是心驚,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這孩子來。
趙雲安滿周歲後就能開口說話了,隻是不知為何,平日裡並不愛張嘴,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偶爾趙老夫人瞧著,心底狐疑是不是金氏太蠢,以至於生的兒子也不靈光。
誰知今日鬨出這一出。
“安兒,你是不是能背書,被給祖母聽聽?”
趙雲安心底歎氣,一失足就帶來無窮無儘的麻煩,想了想就搖頭:“祖母,我不想背書。”
“你這孩子。”金氏著急了。
趙老夫人倒是好脾氣,又問:“是不想,還是不能?”
趙雲安就道:“我不愛讀書,母親念得我頭疼。”
金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想翻過兒子,對著他的屁股就來一頓,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疼。
幾句簡單的對答,趙老夫人倒是信了金氏等人的話,畢竟普通的孩子,這還沒到三周歲,說話哪能這般伶俐。
“看來安兒往日不愛說話,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趙老夫人笑道:“可見安兒還這麼小,便是極有主意的。”
“明明會說話偏不說,明明會背書偏不背,一點都不聽話。”偏偏還這麼小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的,金氏無奈。
趙老夫人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忽然感慨道:“弛兒年幼時也是這樣,一直不愛說話,等他能說話,當時便能背詩了。”
想起早逝的幼子,趙老夫人心底一時不是滋味,情深不壽,早慧易夭。
趙老夫人伸手想抱起孩子,誰知一用力,竟是差點沒閃了腰。
“老夫人,還是奴婢來吧。”柳心抓住機會道。
“祖母,您沒事吧?”趙雲安努力收了收肚子,“是安兒太重了。”
趙雲安曾聽身邊伺候的丫鬟說,他這小身板的分量,比家裡頭其他三個少爺小時候都沉,壓手的很。
為此,趙雲安現在也不大愛讓人抱。
“祖母沒事,安兒不重。”見孩子嚇到後,第一時間反倒是關心自己,趙老夫人心底也是熨燙的很。
“安兒彆擔心。”趙老夫人扶了扶腰,搖頭道:“是祖母老了。”
“祖母不老。”以現代人的年紀,趙老夫人確實不老,但趙雲安抬頭看她,卻發現老夫人的頭發都已經花白了。
金氏忙道:“母親哪裡會老,是這臭小子太沉了,平日裡我都抱不動,抱著走幾步都要急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