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安驚訝不已,隻見孟青霈的行書蒼勁有力,飄若浮雲,筆下可謂行雲流水,宛如一副騰飛的雄偉畫作,躍然紙上。
就算趙雲安自認不懂書法,也看得出來寫得實在是好。
“怎麼樣?”孟青霈顯然也極為自信。
趙雲安不想讓他太得意,便道:“先生寫得確實是好,不過先生,您在考場上這麼寫的話,八成主考官直接給你刷下去。”
孟青霈哈哈一笑,伸手捏住他臉頰:“嘲諷你先生是不是?”
“我沒有,我是認真發問。”
孟青霈才道:“館閣要練,但不能隻練館閣。”
趙雲安捧住自己的臉頰:“學生知道了。”
孟青霈這才施施然接走小金,又坐了回去。
趙雲安看了看那副字,心底也是喜歡,正想著先放旁邊,等乾了再收起來。
誰知孟青霈像是懂他的心思,笑道:“這幅字就送你了,帶回去好好品鑒。”
“謝謝先生。”趙雲安隻得道謝。
孟青霈笑盈盈道:“是得謝謝我,這幅字一字千金,你得大便宜了。”
趙雲安無奈歎氣,就沒見過這麼自賣自誇的人。
此刻他還不知道,孟青霈名聲是不好聽,但他的字大魏聞名,確實賣出過一字千金的價格。
又因為孟青霈向來不愛給人提字,他的字可是有市無價,一字難求。
趙雲安的學生生涯,就這麼吵吵鬨鬨的開始了。
一開始孟青霈讓他背書,趙雲安還以為這位先生的教育方法,跟劉夫子也差不離。
過了幾天,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孟青霈跟劉夫子中間,大概是隔著無數個永昌伯。
都是一樣的背書,劉夫子講究一個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亦或者是掰碎了讓他研究其中的含義,好也好,但循規蹈矩。
可孟青霈不同,他更喜歡讓趙雲安讀了,自己發問。
每一天上課之前,孟青霈都要讓學生先準備好問題,上課之後便開始答疑。
下課之前,孟青霈又會布置新的課業,讓趙雲安在裡頭找到新的問題。
腦子但凡慢一些,都不夠用,趙雲安哪兒還敢開小差。
劉夫子注重一個學,而孟青霈卻更注重一個思。
如果趙雲安是個真正的五歲稚童,那自然是劉夫子的方法更適合啟蒙。
但趙雲安五歲的身體內,裝著的是成年人的靈魂。
這般一來,劉夫子的法子未免太過沉重死板,之前上課的時候,趙雲安時常走神,與劉夫子的教育方法也有關係。
現在孟青霈來了,他上課的節奏極快,與其說教導,不如說引導著趙雲安讀書,並且在書裡頭找問題,找到之後再與他討論。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孟青霈將這一句話發揮到了極點。
趙雲安偶爾甚至覺得,孟青霈身上很有現代人的思維,他講究的是使用聖賢書,而不是死記硬背,成為聖賢書的傀儡和奴隸。
在他的身上,趙雲安看不到劉夫子那般,對於孔孟儒學的推崇和敬仰,反倒是充滿了智慧的思辨。
甚至有時候,為了弄明白一個問題,孟青霈會直接帶著他離開伯府,去往外麵,讓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體驗,最後再來讀那本書。
時間久了,孟青霈依舊還是一副浪蕩的樣子,可趙雲安卻已經真真切切,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啟蒙恩師。
人生能遇到這般敦敦教誨,卻又因材施教的,實在是大幸。
這邊,趙雲安看向孟先生的眼神,帶上了學生對老師的仰慕。
那頭,孟青霈心底也興起了驚濤駭浪。
在劉家族學內,孟青霈聽著趙雲安的一問一答,讀書背書,就知道這定然是個聰明孩子。
不過一開始,他跟劉夫子、趙駿提出收徒的要求,也是一時興起多一些。
無非是見人孩子長得好,脾氣秉性又十分合口味,他又渾身發閒,所以才想收徒。
第一天帶著小貓崽兒過來,就是孟青霈怕前一天嚇壞了孩子,特意示好。
免得趙雲安瞧見自己,嚎啕大哭,那他可能嚇得掉頭就走,後悔自己的決定。
讓他意外的是,趙雲安不但不哭,反應是十分有趣。
以至於孟青霈起了心思,忍不住多試探了幾句。
誰料到一番試探下來,孟青霈驚覺這孩子不隻是早慧,五歲的孩子,竟是能跟他對答如流,這可不僅僅是背書。
孟青霈不得不認真起來,很快他便發現,趙雲安讀書的時候,偶爾理解的幼稚可笑,但總能語出驚人。
時常一句話,反倒是讓孟青霈陷入深思。
一段時間下來,孟青霈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教學方式,傳統死記硬背的那一套,太浪費孩子的天賦了。
這才有了趙雲安以為的“先進”教學。
隻是這個過程中,到底是老師給學生的驚喜多,還是學生給老師的驚嚇多,那就分不清了。
反正在外人眼中,這對師徒相處的極好,兩人默契不已,相得益彰。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京中第一場冬雪落了下來,將世界蒙上了一層銀霜。
趙駿作為特使前往漳州也已經近兩個月。
一開始,漳州傳來的都是壞消息,甚至還有趙駿作為特使,深入疫區染病的傳聞。
那段時間,永昌伯府內都人心惶惶,從趙老夫人到趙雲安,都擔心不已。
就連金氏也憂心不已,那段時間胃口都不好,整天跟著趙老夫人去燒香拜佛。
幸虧一個月後,漳州又有消息傳來,趙駿已經慢慢痊愈,而漳州的瘟疫也在慢慢恢複。
永昌伯府一乾人等的心才算落下。
可臨近年底,永昌伯卻一直沒有音信。
劉氏忍不住道:“不是說漳州瘟疫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都快年底了,為何聖人還不讓伯爺回來。”
趙老夫人安慰道:“駿兒是在辦差事,回不回來也不是他說了算的。”
“要我說,年底風雪大,路不好走,倒不如多留一段時間,將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劉氏忙道:“是兒媳想岔了。”
“你也是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頭,過年也冷清。”
劉氏想了想,便道:“前幾日我娘家大嫂過來,說聖人之道漳州這次糟了大難,如今瘟疫已過,有心派人再過去安撫。”
“不如我們也收拾一些年禮,托人一塊兒送過去,伯爺若是能回來過年,送人也好,若是不能回來,正好能用上。”
趙老夫人滿意的點頭:“你看著辦就是。”
說定了這事兒,劉氏又提起另一件事情來:“母親,年前因為漳州一事,秋後的螃蟹宴,賞菊宴都沒辦,昨日興國公府送了帖子過來,說要辦賞梅宴。”
趙老夫人奇道:“梅花這時候就開了?”
“是呢,聽說是請了最好的花匠,又弄了暖棚子養著,這才能在年前就開花。”劉氏道。
暖棚子養花的耗費,劉氏也是知道,要她是萬萬不舍得這麼張揚浪費的。
趙老夫人便道:“既然送了帖子過來,那你就帶著孩子們過去湊湊熱鬨。”
“母親您不過去嗎?興國公家的老夫人,也總惦記著母親。”
趙老夫人卻隻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歡熱鬨,人多了總覺得頭疼,再者我不在,你們也好鬆快鬆快。”
“到時候你把小七也帶上,趁著年幼還能進內院見見夫人小姐們。”
劉氏自然答應,又問:“那弟妹?”
趙老夫人笑道:“讓她過來陪我說說話,她也不愛熱鬨。”
哪裡是金氏不愛熱鬨,而是她年輕守寡,出門容易引來是非,再者講究些的人家也不歡迎。
劉氏心中有數,笑道:“那可好,有弟妹陪著母親,我帶著孩子們出門也放心。”
趙老夫人又交待道:“衢兒幾個也不小了,還是得慢慢相看起來。”
劉氏便道:“官人還說,至少等明年春闈之後再定親。”
趙老夫人卻說:“要我說不如早些定下來,這樣你也能少操一點心。”
劉氏隻說:“過年就能春闈,倒也不是等不得。”
原來趙雲衢之前參加秋闈,雖然最後重病被抬了出來,卷子倒是答得不錯。
不隻是看在永昌伯府的麵子上,亦或者是趙雲衢有真材實料在,反正最後中了舉,如今已經是舉人老爺一枚。
趙老夫人見劉氏堅持,也就沒有再多說。
隔了兩日,劉氏果然早早的為孩子們請了假,大大小小,四位少爺,三位姑娘都收拾的妥妥當當,一塊兒去參加賞梅宴。
一家人分了四輛馬車,趙雲安自然跟趙雲平一道兒坐。
上了車,趙雲平就說個不停:“小七,自從你多了個先生,咱倆見麵的機會都少了,正好今日有空,待會兒我帶你好好玩玩。”
趙雲安難得放鬆也很高興:“好啊,三哥,那我就跟著你混了。”
兩人打著好算盤,結果到了地方,劉氏一把拍開趙雲平的手:“胡鬨什麼,平兒昇兒,你們跟著衢兒走,彆亂跑。”
因興國公府辦的賞梅宴分了席,男丁和女眷在不同的地方。
“安兒隨大伯母一塊兒進去,可得先見見長輩們才行。”
趙雲平趕緊給弟弟一個同情的小眼神。
趙雲衢瞪了眼弟弟,又說:“母親,待會兒見完了長輩,你讓人送小七出來,我來帶他。”
劉氏覺得不好,但見大兒子堅持,隻得答應。
“謝謝大哥哥。”趙雲安頓時高興起來。
趙月瑤已經迫不及待了:“娘,咱們快走吧,可彆遲了。”
劉氏讓三個女兒跟上,自己拉著趙雲安往內院走。
大冬天,外頭都積上了雪,趙雲安得穿著兔毛大氅才不冷,誰知到了屋裡一陣暖風,竟是比春日還要暖和。
“永昌伯夫人到。”
劉氏拉著孩子們走進門,正要見禮,卻猛地看清坐在上首的人,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