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但笑不語,心底暗道永昌伯府的莊子,隻怕也比他們這樣的小村子好許多,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很快便到了山腳下。
常家村一帶種滿了漫山遍野的桃樹,這會兒桃子已經成熟,走在其中便能聞到一股桃子的清香味道。
常安解釋道:“這是我爺爺那一輩就買下的山頭,後來種上了桃樹,每年都有一些收益,所以家裡才能供我讀書。”
家中貧困這件事,常安顯得十分坦然,並不因為自家貧困而有所自卑,反倒是坦坦蕩蕩。
那日趙雲安見他皮膚微黑,手指粗糙,不隻有寫字留下的繭子,還有乾農活留下的,便知道常安家境不好。
可見他爽朗大氣,心胸開闊,顯得十分樂觀開朗,這才起了幾分結交的心思。
果然,他們十分合拍。
“要嘗嘗嗎?”常安指了指桃子。
趙雲安看著枝頭那紅豔豔的桃子,點了點頭。
常安一個健步跳過去,直接按住枝頭,摘下一顆又大又紅的。
隨手在小溪澗裡頭洗一洗,便遞給了趙雲安。
趙雲安接過去,一口咬下去,桃汁便立刻四溢,下一刻,趙雲安便被酸的皺起了眉頭來。
“怎麼這麼酸?”
見他酸的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常安笑起來:“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家的桃子是酸口的,直接吃偏酸,不過做成蜜餞剛剛好。”
趙雲安又咬了一口,酸味褪去,獨屬於桃子的清甜口感出來了,第二口倒是比第一口好吃許多。
雖然是酸口的桃子,但常安方才挑選了長在高處,最紅最大的一個,酸甜融合口味不差。
常安看了驚訝:“你倒是很能吃酸。”
趙雲安笑著打趣:“常大哥,你不地道,讓我吃這麼酸的桃子,莫非是想讓我酸倒了牙齒,省得待會兒吃太多?”
“怎麼會,你若是願意,多住幾天都成。”
常安倒是越發喜歡這位新認識的小朋友了。
昨日約好了來玩,但回到家後,常安便擔心這位小少爺隻是一時興起。
畢竟常家村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哪裡有雲州城好玩。
哪知道趙雲安早早的來了,待人也十分和氣,更難得瞧見他家貧並不嫌棄,甚至對他祖母和父母兄弟都很和氣。
常安原打算哄著這位少爺玩玩,如今倒是多了真心實意。
“來,我帶你上山看看。”說著,還伸手拉著趙雲安往上走。
趙雲安開口道:“我自己能行。”
常安卻說:“山路崎嶇,摔著你可不好,要不我背著你走。”
“常大哥,你彆把我當小孩兒成不成,不然咱倆沒法愉快的玩耍了。”
惹得常安哈哈大笑,帶著他去看了山泉,吃了野果,又摘了一大捧的野花才下山。
山上的桃子和野果雖然酸牙,常奶奶做的飯菜卻可口的很。
大約是常安回家提過一嘴,說趙雲安喜歡當地的燉肉,常奶奶愣是做了一大盆。
趙雲安放開了吃,連馬貴和王叔也被招待,也愣是沒能吃完。
常奶奶還一個勁的幫他夾菜:“喜歡吃就多吃一些,來來來,彆客氣。”
最後還是常安出來拯救了他:“祖母,雲安胃口不大,再吃可要積食了。”
常奶奶這才罷休。
等到他們要告辭的時候,常奶奶卻又拿出自己做的蜜餞來,慢慢當當裝了兩個小壇子,怕是夠他吃一年。
熱情難卻,趙雲安隻得收下。
沒讓長輩送,常安一手提著一個壇子,親自送他出門。
誰料到了外頭,卻見一群孩子圍著馬車在嚷嚷。
“發生了何事?”常安皺眉,朗聲問道。
“我們好好的輪流坐車,這個野種也偏要坐。”
“他身上那麼臟,那麼臭,若是上了車,會把貴人的車弄臟了。”
“我們不讓他上車,他就一直堵在這兒,指不定想使壞。”
“我娘說了,這野種是個傻子,發起瘋來力氣可大了。”
常安一聽,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這時候,被圍在中間的小孩兒忽然厚道:“小少爺說大家都可以坐,憑什麼不讓我坐。”
趙雲安朝他看去,卻見是個瘦小的男孩,渾身破舊,確實是臟兮兮的。
“你那麼臟,把貴人馬車弄壞了怎麼辦?”周圍的孩子理直氣壯的喊。
男孩低著頭不說話。
常安低聲解釋了一句:“這孩子原是乞兒,不知道從哪兒流浪過來,後來被我們村一位老寡婦收養。”
“老寡婦年前死了,如今吃著百家飯。”
常家村條件還算好的,可男孩都這麼大了,腦子看著也不太機靈,自然沒有人願意養,不過村長做主給他一些糧食,也沒讓他餓死。
“他幾歲了?”看著頂多七八歲歲。
常安也記不太清,隻說:“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大概十歲左右。”
就在他們說話的空檔,那孩子見坐車無望,耷拉著腦袋轉身要走。
“等一下。”
趙雲安叫住他:“你想坐馬車嗎?”
男孩看了看他的衣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低聲道:“我會把少爺的馬車弄臟的。”
趙雲安笑道:“馬車是木頭做的,臟了擦一下也就乾淨了。”
男孩有些猶豫:“真的可以嗎?”
方才都是常家村的孩子,他還敢說話,這會兒是雪娃娃的小少爺,他就躊躇了。
“上來吧。”他自己跳上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男孩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旁邊,儘量縮小自己的位置,免得弄臟身邊人的衣服。
趙雲安朝著常安擺了擺手:“我帶他兜一圈,待會兒便直接從村口離開。”
“常大哥,就此拜彆,他日再見。”
常安也揮了揮手。
馬車慢慢離開,一群孩子也漸漸散去,口中還在議論著馬車的好處。
就連常泰也忍不住說:“大哥,我還以為這些官家少爺都蠻橫的很,沒想到京城來的少爺這麼好,他還朝我笑嘞。”
常安淡淡一笑:“你要記住,雲安這般的才是少數,其餘的,離他們遠點才好。”
常泰不明白,但他向來聽哥哥的話,把這話記下了。
趙雲安見身邊的孩子一直蜷縮著,便笑著道:“不用害怕,我衣服原本也臟了。”
方才在山上溜達了一圈,這會兒趙雲安身上確實也不乾淨。
男孩看了看他的衣裳,再看了看自己的,頭更低了。
“你這麼低著頭,哪裡知道坐馬車好不好玩?”
聽了這話,他才鼓起勇氣往周圍看,眼睛裡火花一閃一閃的亮晶晶。
王叔控製著速度,不過常家村就這麼點大,很快就繞了一圈。
隨著大柳樹越來也近,男孩眼底的火花一點一點暗下去。
趙雲安看了看他,轉身進了車廂,從裡頭拿出一包糖餅來。
那是昨晚他覺得糖餅好吃,馬貴今天便起了大早去買的,結果隻吃了一個,其餘的都留在了車廂裡。
“吃嗎?”
男孩連忙搖頭:“我不能要。”
“今天再不吃,明天就不能吃了,多浪費。”
趙雲安往他手裡塞了一個。
結果男孩想還回去,低頭一看,卻發現白色的糖餅上已經有了灰色的手印,弄得他還也不是,退也不行。
“吃吧,裡頭有白糖,可香了。”
趙雲安順手給馬貴和王叔也遞了一塊。
馬貴習以為常的咬了一口。
王叔笑道:“今日可算有口福,都是托了小少爺的福。”
見他們倆都吃了,男孩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一口下去,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趙雲安歪著頭看他,心底卻想著常家村的生活狀況,常家這般能供出一個秀才的,還有兩座山的桃子作為收入,吃用也是尋常。
常奶奶幾人今日收拾的乾淨整潔,但身上也多是棉衣,不見錦服。
村裡頭其餘人,富裕些的還好,再差的便有幾分麵黃肌瘦,可見普通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
趙雲安恍然覺醒,他在永昌伯府待久了,以至於忘記古代社會的殘酷。
也許讀書出仕的目的可以再加一個,讓老百姓的日子也過得好一些。
等男孩吃完了一個糖餅,趙雲安索性將剩下的都塞給他:“你留著慢慢吃。”
男孩傻愣愣的抱著糖餅,下了車站在那兒也不知道說話。
王叔搖頭道:“這傻孩子,也不知道跟少爺道聲謝。”
“也用不著。”
趙雲安笑著擺了擺手:“回家去吧。”
馬車終於緩緩離開。
趙雲安也有些累了,剛進車廂想躺一躺,忽然聽見後頭的聲音。
“七少爺,是那孩子追上來了。”
趙雲安一愣,探出頭一看,那撒丫子狂追的可不就是那個男孩。
“王叔,先停一停。”
男孩看著瘦,跑得卻極快,很快便追了上來:“小少爺,你可以帶我走嗎?”
王叔笑罵道:“你這臭小子,怎麼還賴上我們家少爺了。”
男孩著急,越發口拙:“我很有用的,我很厲害。”
“去去去,趕緊帶著糖餅回家去。”王叔怕他惹得少爺生氣,伸手趕道。
趙雲安見他急得臉色漲紅,正要說話,心頭卻是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