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這些人要麼是同流合汙的,要麼是已被欺騙。
若不能直接震住他們,到時候鬨起來,無論事情真相,輿論便要推著他們走。
男人當場被架在條凳上打板子,慘叫聲聽得人心頭碰碰亂跳,連帶著人群中原本義憤填膺的,此刻也冷靜下來。
說話可是要挨板子的,不如先等等,若是那當官的徇私護短,他們再鬨也不遲。
那頭的婆媳眼底閃過一絲慌張,老婦人忽然哀嚎一聲,撲到了屍首身上:“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青天大老爺啊,你可得為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啊。”
林誌海皺了皺眉。
趙雲安拱手道:“大人,學生還不知此人是誰,又是為何而死,與學生有何糾葛。”
林誌海朝著身邊的人點了點頭。
一位官差上前,拉開了白布,露出裡頭那張青白的死人臉孔來。
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側目,不忍再看,聽著婆媳倆的哭聲,一時間同情占了上風。
趙雲安看了一眼,很快便想起來那是誰。
“貢院裡那位姓楊的考生。”
老婦人抓住這話糾纏:“大人,你看他承認了,就是他害死了我兒,我要讓他給我兒子償命。”
趙雲安確定是誰,心底反倒是鬆了口氣。
“大人,還請聽學生自白。”
林誌海點頭道:“你且說來。”
趙雲安便道:“學生確實認得此人,但隻在貢院見過一麵,當時這位楊姓考生上吐下瀉,還發了高熱,他身邊一位同窗心急求救。”
“學生考籃中還有多餘的萬應錠,出於好心和同窗之誼,便拿了一顆給他服下。”
“當時在場的考生都能作證,他服下萬應錠之後,身體便舒服了許多,後來貢院打開,他被人攙扶出去,學生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如今見他青年早逝,學生心底也很是傷懷,可將這條人命掛在學生頭上來,學生實在是冤枉。”
圍觀的百姓聽著這些話,忍不住也小聲嘀咕起來:“人家說不認識楊大郎,這到底是咋回事,楊寡婦不會是騙咱們過來撐腰吧。”
“聽著還是個熱心腸的少爺。”
“隻是方才那陣仗嚇人的很,到底是京城來的。”
林誌海又看向那對婆媳:“你二人又是為何口口聲聲,要告他傷人性命?”
老婦人頓時哭嚎起來:“大人有所不知,就是他那一顆毒藥,直接毒死了我兒子。”
“我兒子身體一直好好的,哪知道那日吃了他的藥,回來就不行了,熬了一日便直接去了,我要他為我兒子償命。”
馬貴忍不住道:“我家少爺的萬應錠可是從太醫院求來的,怎麼可能是毒藥!”
趙雲安止住他的話。
“大人,萬應錠藥性溫和,從未聽過吃了出人命的,那日我自己也曾服用,並無異樣。”
“你給自己吃的是好藥,給我兒子吃的便是毒藥。”老夫人哭道。
趙雲安又道:“學生家中考籃內還有剩餘的藥丸子,這些藥丸都是太醫院王太醫所製,全部是一般大小,無法分辨。”
“還請大人派人取來,請雲州的大夫查一查,看著萬應錠是否能吃死人。”
林誌海點頭道:“來人,去取萬應錠回來,再請回春堂的李大夫過來。”
“李大夫素有醫名,想必他的話大家都能信。”
圍觀的百姓也紛紛點頭:“李大夫自然是可信的。”
趙雲安又開口道:“學生再請大人派人,將那日圍觀的考生一一傳喚,當日楊姓考生服用了萬應錠,身體確實是舒服了許多,再者那日一直有一位名叫馬蒙的考生陪伴左右,他定能知道一二實情。”
“也好。”林誌海也應承下來。
趙雲安也沒想到,自己當初一次好心,反倒是惹出了一個亂子來。
他觀察這那對婆媳,心底猜測她們是死了依靠,一時悲痛隨意攀咬,還是背後有人指使,所以才來敲響登聞鼓誣告。
隻是婆媳兩個一味的抱頭痛哭,哭天搶地的,倒是一時看不出什麼來。
等萬應錠與當日的考生被帶上公堂,天色也已經大亮,外頭圍著的百姓越來越多。
林誌海首先問李大夫:“李大夫,這萬應錠可有問題?”
李大夫仔細勘驗,還嘗了一顆,拱手道:“啟稟知府大人,萬應錠沒有問題,裡頭都是上好的藥材,比尋常藥店賣的還要好一些。”
林誌海又問:“若是不對症,可會害人性命?”
李大夫又是搖頭:“萬應錠是應急藥,藥性溫和,隻要不是長期服用,不會對身體有所損害。”
老婦人哭著喊道:“大人,我都說了,他給自己吃的是好藥,給我兒子的卻是毒藥,如今留下的都是他自己吃的,自然都是沒問題的。”
林誌海眉頭一皺:“萬應錠都長得一模一樣,他自己如何分辨?”
老婦人隻是哭:“誰知道他有什麼法子,總是能做記號的。”
可這話在場的人都是不信的,畢竟趙雲安去參加鄉試,為什麼要在考籃裡頭帶上毒藥,又為什麼要毒死素不相識的楊永年。
“大人啊,你可要為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啊,不然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告禦狀。我就不信這天底下就不能還我兒一個公道。”
她哭得實在是厲害,身旁的小媳婦更是哭暈過去好幾次。
被傳喚而來的秀才們都麵露不忍。
林誌海卻是見慣了這些的,冷聲問道:“馬蒙,那日你也在場,是你主動求藥,趙雲安才拿出萬應錠,是否如此?”
“那日……”馬蒙急忙道。
林誌海喝道:“你隻需要回答是不是。”
“是。”
林誌海問:“萬應錠是你接過之後,主動給楊永年服下,是不是?”
“是——”
“你可有發現藥丸異樣?”
“沒有。”
“服用之後,你曾說楊永年好了一些,是不是?”
馬蒙看了眼婆媳倆,咬牙點頭:“是。”
林誌海點頭,又問:“離開貢院後,可是你送了楊永年回家?”
“是。”
“當時楊兄確實是好了一些,我攙扶著他離開了貢院,原本想在城裡頭給他找一位大夫先看看,誰知那日的大夫都被請走了。”
馬蒙苦著臉道:“楊兄後來已經醒了過來,他堅持要先回家,我就隻能先送了他回去。”
“送到的時候,楊永年可還活著?”
馬蒙連忙道:“是活著的,當時我將他交給了楊家嬸娘,親眼看著他進了屋才走。”
老婦人便在旁邊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那時我怎麼沒想到竟是回光返照,看著好一些,實則已經中了毒,熬了一日到底還是去了。”
馬蒙麵露不忍。
林誌海拍下驚堂木:“楊母,那日你接過楊永年之後,可有為他求醫?”
老婦人一頓,隻是一個勁的哭:“是我沒用,是我害了你,早知道你中了毒,就不該聽你的熬一熬,結果讓你年紀輕輕送了性命。”
林誌海皺眉喝道:“是否中毒還要另說,不可妄論,仵作也說這不是中毒症狀。”
老婦人卻哭道:“那仵作還說了,有些毒藥精貴,中了毒也是看不出來的。”
精貴?
趙雲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底眉頭直皺。
“我兒身體一直好好的,平日裡孝順的很,不但讀書還總是幫我做事,他說了,等有一日高中便要好好孝順我,讓我享福,誰知道就這麼去了。”老婦人繼續哭訴著。
“永年啊,你不在了,讓我跟你媳婦可怎麼辦,可憐你年紀輕輕,竟是連條根兒都沒留下,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楊家。”
說著,竟是要起身撞柱子:“就讓我死了吧,我去底下朝閻王爺告狀。”
林誌海隻得讓人拉住她。
這樣的潑婦無理取鬨,偏偏又死了唯一的兒子實在是可憐,公堂上眾人都麵露不忍,讓林誌海都無法重罰。
到了此刻,大夥兒心底都明白,楊永年大約是病死的,與那顆萬應錠並無關係。
可楊家隻留兩個寡婦,哭得肝腸寸斷,又讓人說不出不是來。
馬蒙與楊永年交情最好,此刻見他早死,屍身還躺在公堂上,寡母和新婦卻哭暈過去好幾次,再想到沒了楊兄,兩人一輩子沒了活路。
他看了眼麵色淡淡的趙雲安,再看抱頭痛哭的婆媳倆,心便偏了。
“大人,萬應錠或許不是楊兄死的主因,可多少有些關聯,楊家確實可憐,不如請這位趙相公出一些銀錢,權當補償。”
這話一落,公堂微微一靜。
老婦人抹著眼淚,哭聲也小了一些,卻還是堅持道:“大人,我隻是想為兒子求一個公道,並不是想要訛錢。”
馬蒙勸道:“嬸娘,楊兄已經不在了,他若是還活著,肯定也盼著你跟嫂子好過一些。”
老婦人便拍著胸口喊:“我可憐的兒子啊,你死得好慘,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輩子也沒了盼頭,我還活著乾什麼,倒不如直接死了。”
“可是我家媳婦還年輕,她不能就這麼耽誤一輩子,我這不忍心啊,要是拿了兒子的性命換了銀子,到了地下,我給楊家的列祖列宗跪下請罪。”
如此一來,其餘的考生麵麵相覷,也紛紛道:“楊家婆媳從今往後無依無靠,趙公子不如給些銀子,也好讓她們能過活。”
林誌海眉頭一挑,暗道方才見那老夫人哭鬨的厲害,還以為是要為兒子討要公道,誰知道鬨了半天隻是想要銀子。
他在地方上做官,也曾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多少抬著棺材上門要錢的,隻要跟死人搭上了關係,被訛上了便是麻煩。
林誌海看向趙雲安,給了他一個眼色,永昌伯府不缺銀子,不如花錢消災。
趙雲安看著眼前這一幕,心底隻覺得荒誕可笑。
馬蒙催促道:“趙公子,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