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寡婦方才還在狡辯,等看見那長釘卻再也不掙紮,整個人癱坐下來。
“你,你好狠的心!”楊家叔父看見那血淋淋的釘子,差點沒直接暈過去。
他寧願相信是大嫂心疼銀子,以至於耽誤了時間,害死了侄子後又想要訛錢,而不是這女人心腸歹毒,竟對一手養大的兒子下狠手。
方才同情過楊寡婦的,此刻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們都無法相信當娘的,居然你真的會殺死自己的兒子。
還是用這麼殘忍的方式!
“你怎麼下得了手?永年也是你養大的兒子啊?”
林誌海再一次拍下驚堂木:“楊寡婦,罪證確鑿,你可認罪?”
楊寡婦又能開口了,她張開嘴想要為自己辯解,比如那根釘子不是她鑽進去的,是她那啞巴兒媳婦乾得之類。
可她抬頭,迎上了林誌海冰冷的目光。
“無論你如何狡辯,隻待本官派人去楊家村一查究竟,便能分曉。”
楊寡婦轉頭再去看,小叔子與兒媳婦看著她,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再看同村的族人們,此刻看她的眼神再無半點溫情。
甚至還有幾個族老,此刻顫抖著喊:“如此毒婦,浸一萬次豬籠都不夠償罪。”
楊永年的那些好友和同窗,眼底隻剩下憤怒和厭惡。
沒有人會再相信她,也沒有人會站在她這一邊。
聽著看著,楊寡婦忽然笑了起來。
林誌海擰眉道:“你笑什麼?”
楊寡婦抬頭,忽然沒了再辯解的心思:“永年是我殺的,他該死。”
楊家叔父喝道:“永年雖不是你親生的,可這些年來對你孝順,明明讀書那麼刻苦,每日回家還要下地乾活,村裡人都誇他懂事孝順,你怎麼下得了手?”
“懂事孝順?”
楊寡婦冷笑道:“你知道什麼,他不過是你大哥在外偷生的野種,偷偷的帶回來,還騙我說是為了我好,找人抱養回來的。”
“這麼多年來,每次看著他,我隻覺得惡心!”
楊家叔父臉色一變:“你,你竟然還要汙蔑大哥。”
“這麼多年來你未能生育子嗣,大哥從未有過怨言,對你千依百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大哥為了你不肯納妾,不要孩子,為了你抱養了永年,你竟如此汙蔑他。”
楊寡婦卻嘶喊道:“是不是野種我比你清楚。”
“還有楊永年這個賤種,我對他不好嗎,這麼多年來我含辛茹苦將他養大成人,給他吃飯穿衣,供他讀書,還給他娶了媳婦。”
“可他是怎麼報答我的?”
“才剛考中秀才,他便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門心思想帶著這賤人另立門戶。”
“要等他考中了舉人,這個家哪裡還有我說話的份兒。”
小楊氏沒想到是這樣,流著淚拚命搖頭。
“就為了這個,你就狠心殺了他?”
楊寡婦冷笑道:“那日他考完回來就病了,病得實在是有些厲害,便說要請大夫。”
“可家裡頭為了供他讀書哪裡還有什麼錢,就算出去借,以後豈不是要還。”
楊家叔父不信這話:“永年中秀才後,家裡便寬裕許多,怎麼可能沒錢?”
秀才雖不如舉人有錢,可要說窮困也難,再者楊父雖然早亡,留下的家底子卻不薄,這些年還有他照顧,絕不可能困難到這樣的程度。
楊寡婦卻不理會他,看向趙雲安,笑道:“明明有這麼好的路擺在眼前,我讓他裝一裝,去趙家訛幾分銀子,以後日子定能寬鬆不少。”
“有了這銀子,楊家便能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摳摳搜搜,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頓肉。”
“永昌伯府家的少爺,還能少了我們那幾兩銀子?”
“可他偏偏不聽,竟還忤逆不孝的罵我。”
“既然他忤逆不孝,我這個當年的怎麼就不能打殺了他,你也說過他是我養大了,當年若不是我點頭留下了他,他還不知道流落到哪裡,有沒有這條命在,更彆提讀書。”
“可他越大便越不聽話,我說東,他就要往西,想著法子作踐我,我不殺他天理難容。”
“當娘的要殺兒子,天經地義。”
“大人,楊永年忤逆不孝,我殺他有何不可?”
在場眾人都被她這無恥的話驚得不敢置信。
趙雲安一時有些恍惚,他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心,卻為楊永年帶來了殺機。
林誌海一時有些為難。
自古以來,子弑父,弑母案件多發,可這母親殺害兒子的案件,實在是少之又少。
大魏講究一個孝道,當初太後與祿親王犯下造反的大罪,可最後太後也是死在亂軍手中。
無論真相如何,至少皇帝對外公布就是如此。
若是反過來,當爹娘的隻要因為兒子而死,但凡被告上公堂的,不死也得脫層皮。可從古至今,父母殺子都是輕判。
曾有故殺子孫罪,寡居母親為與人偷情,要殺兒子,最後被告上公堂,縣官查明之後杖斃了情夫,這母親卻因兒子求情,當堂開釋。
而現在,楊寡婦以楊永年忤逆不孝作為理由,殺了親子。
林誌海沉吟許久,皺眉道:“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有違天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今養母蓄意殺人在前,惡意訛詐在後,巧言令色強詞奪理,應伏法當罪。”
楊寡婦依舊在叫囂:“那是我兒子,他忤逆不孝,我便可以隨意打殺,憑什麼判我有罪。”
林誌海繼續道:“然母之即刑,應由子明法。其子已逝,便由楊家長輩、族老定論。”
“來人,將楊寡婦押送回楊家村,由楊家開祠堂,定罪惡,判生死。”
一錘定音,楊寡婦這次徹底沒了叫囂。
她心底很是明白,母殺子有罪,但在公堂之上,這罪刑輕不得重不得,她還能勉強留得一條性命。
可等回到族內,她將楊家最出息的一個孩子殺了,小叔子與楊家族老豈能容她繼續活著。
果然,不等她哀嚎求饒,楊家叔父親自堵住她的嘴,那些她請來幫忙的族人們,此刻冷冰冰的看著她。
其中有一二與楊永年交好的,更是粗魯的將她直接拖走。
“帶她回去,開祠堂!”
楊家族老深深作揖:“知府大人,是我楊姓一族管家不嚴,竟是出了如此心狠手辣,弑殺親子的婦人。”
“我等自會料理,還請大人放心。”
林誌海點了點頭,又點了兩個官差:“你二人一同跟上,事畢來報。”
“是。”
“楊永年屍首還需料理,料理完自會通知親眷領走。”
“退堂!”林誌海一甩袖子走了。
馬蒙此刻也義憤填膺,帶著眾多書生便要跟上:“我等也一同前往。”
倒是將楊永年的屍首留在了白帳篷內,這還得仵作收拾之後才能帶回。
唯一留下的是小楊氏,她顫顫巍巍的走進白帳篷,很快發出含糊的哭聲。
趙雲安心底覺得那楊寡婦實在是可恨,不管楊永年到底是不是她丈夫親生的,可對她一貫孝順,隻因不願意聽她的話訛錢,就被殘忍殺害。
但他也沒心思跟去楊家村,看古代的宗族如何處置族人。
“楊家嫂子,節哀順變。”除了這個,趙雲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裡頭的哭聲停了下來。
小楊氏走了出來,忽然跪下來朝他磕了個頭。
趙雲安一愣,連忙道:“嫂子不要這樣,若不是我……說不定楊兄也不會遭此橫禍。”
小楊氏搖了搖頭,滿臉是淚。
她不能說話,心卻恨得很清楚。
婆婆一味覺得丈夫是公公偷生的,平日裡便對他千萬個挑剔,又覺得他們要獨立門戶,將她棄之不顧。
即使沒有趙雲安,他日也會有其他的事情,逼得這老婦人心生殺意。
要怪,隻能怪她那天太聽話上山砍柴,怪相公對母親千萬個順從,也怪叔叔從未說過真相。
若是早知道……
最要怪的,還是她自己。
是她沒照顧好相公,是她明知道婆婆難纏,卻還聽她的話。
小楊氏轉身走進白帳篷,她暗暗下定決心,等置辦完相公的後事,她也不會獨留在人間,定是要跟他一塊兒去了。
到了黃泉路上,他們也能做個伴。
趙雲安見她如此,心生憐憫,低聲道:“仵作大哥,不知楊永年的屍首何時才能領回?”
“等我縫好,入了檔案便可。”
趙雲安點了點頭,正要與小楊氏說話,卻見她整個人搖搖晃晃,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快請大夫!”
公堂又是亂了一陣,幸虧馬貴與馬管家都在,倒是有人幫忙。
沒等趙雲安將人送到醫廬,裡頭出來一個官差。
“趙公子,知府大人有請。”
王管家忙道:“少爺,這邊有小的就行,您去忙吧。”
趙雲安點了點頭,又留下了馬貴,隻帶著常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