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海正在書房裡沏茶,聽見腳步聲,抬頭很是親近的喊道:“雲安到了,坐。”
“學生參見知府大人。”
即使他表現的十分和氣,趙雲安卻一如既往的恭敬行禮。
在京城多年,趙雲安學到最深刻的一個道理便是,對你笑的不一定是朋友,對你冷的也不一定是敵人。
林誌海含笑道:“不必這麼客氣。”
“說起來,你也是雲州的院試案首,老夫厚顏,勉強便稱一句老師。”
院試鄉試的考生,稱呼一下當地父母官老師不為過,但也略顯親近。
趙雲安不知他打著什麼主意,隻道:“學生見過老師。”
林誌海笑著示意他坐下,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此茶不算精貴,卻是雲州特產的雲霧茶,隻能從雲霧山上采摘,比不得那些名茶好喝,勝在一個口感輕盈。”
趙雲安嘗了一口,他對茶道了解不深,但也能喝出新鮮來。
“早聞雲州雲霧茶之名,隻是此茶產量極少,托了大人的福,學生才第一次喝到。”
“果然十分清新,口感輕盈,與彆的綠茶截然不同。”
林誌海哈哈一笑:“本官到雲州的時候,也是偶爾一次嘗到了這茶,一喝便覺得極好,於是才大力主張,想將雲霧茶的名聲打開來。”
“隻可惜往京城送了幾次,陛下喜愛普洱,對雲霧茶不過爾爾,也隻能在民間流通一二。”
“也是本官無能,來到雲州多年,政績了了,不像永昌伯身居邊疆,依舊功績斐然,人人稱讚,實在是讓人羨慕。”
趙雲安捧著茶杯慢慢喝,他雖不懂茶,如何喝茶倒是也曾學過。
隻是不知這位官場油子的林大人,兜著圈子想說什麼。
總不會真的大費周章的請他來品茶吧,趙雲安很有自知之明,沒有永昌伯府他算哪根蔥,連進林大人書房的資格都沒有。
多說多錯,趙雲安便能讓自己當一個最好的聽眾。
林誌海不管說什麼,他便好好的聽著,頻頻點頭。
一個人說,一個人聽,看著倒是相得益彰。
林誌海言笑晏晏,眼底卻帶著打量,趙雲安低頭喝著茶,很有幾分低眉順眼的意思,尤其他長得好,做出這幅乖順模樣的時候,實在是賞心悅目。
也難怪連今上都喜歡。
隻是方才堂上的一切,卻讓林誌海知曉這都是假象。
這出身永昌伯府的小少爺,若真的是溫順的性子,一開始被冤枉便該著急,有了台階就趕緊賠錢了事,哪裡會如此步步為營。
林誌海又為他添了一杯茶,意味深長的問道:“趙小公子,今日你可真讓本官刮目相看。”
趙雲安暗道一聲來了,盈盈笑道:“學生還未謝過知府大人,若非知府大人明鏡高懸,學生今日百口莫辯,不得清白。”
林誌海挑眉道:“即使沒有本官,趙小公子能言善辯,想必也不會吃虧。”
“倒是本官應該多謝小公子兩次相助,免了雲州一樁壞事兒。”
趙雲安沒料到他會直接提起:“林大人客氣了,奉公守法,也是學生應當做的。”
林誌海卻道:“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深明大義,凡人都有一二私心,殊不知一錯再錯,便將萬劫不複。”
他一略而過,又問:“還有今日公堂之上,不瞞你說,本官也起了息事寧人的心思。”
“幸虧趙相公堅持,才能讓水落石出,罪犯伏誅,也省去了將來麻煩。”
“如此算來,本官可不就是欠了一個人情。”
趙雲安笑道:“大人客氣了,學生是在汗顏。”
林誌海話鋒一轉:“趙雲安,這份人情且記著,日後不管有什麼事情,你都可以來找本官。”
趙雲安眉頭一動。
林誌海這話,沒由來的讓他想到當年的皇帝,在他抓鬮的時候扔下一個金口玉言當獎勵。
承諾之所以有用,還需說出口的人遵守,要不然便一文不值,隻有麻煩。
趙雲安忽然開口道:“大人,學生正好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助手相助。”
林誌海哦了一聲:“你且說來聽聽。”
一聽這口風,趙雲安便知道林誌海所謂的人情,含水量簡直不要太高。
指不定是為了跟永昌伯府扯上關係,故意親近示好罷了。
趙雲安起身行禮:“我這小廝乃是雲州常家村人士,自幼流浪,被村中一老寡婦收養。”
“求本溯源,人之本性,還請大人施以援手,幫我這小廝探聽一下親生父母的蹤跡。”
“少爺?”常順有些著急。
“我,小的不用找也行。”
趙雲安笑著說:“認不認是你的事情,但知不知道卻是你的權利。”
林誌海臉色莫名:“不過是一小廝,趙相公未免興師動眾了一些。”
多少下人都是賣身出來的,找不到祖宗的多了去了。
趙雲安卻說:“常順伴我多年,是與我一道兒長大的兄弟,我們感情甚篤,所以才不想他心底一輩子牽掛著這事兒。”
林誌海笑了笑,又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幫了你這個忙。”
“多謝大人。”趙雲安再次行禮。
林誌海擺了擺手讓他起來,忽然又問:“趙相公,方才你是如何發現那老婦人才是凶手?”
趙雲安搖頭道:“一開始學生也不確定。”
“隻是覺得那婦人極為可疑,兒子死了,當娘的悲痛欲絕是正常,可學生上堂之後,那婦人時不時的打量,竟像是在看豬肉一般。”
“如今想來,怕那時候便在估量學生能出多少買命錢。”
“學生一開始隻是想詐她一詐,果然她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可見是心中有鬼。”
“隻是學生原本以為,是她舍不得銀子害死了兒子,卻不料她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心狠手辣,實在是讓人歎息。”
林誌海點頭:“見微知著,不愧是永昌伯教出來的孩子。”
“若不是雲安執意驗屍,誰又能想到這世界上,竟有人會殘殺兒子。”
說完這話,林誌海笑著端起茶杯:“都說青年才俊,今日可算是見著一位。”
“此次秋闈,本官就先再次恭賀趙相公高中了,他日青雲直上,鵬程萬裡。”
趙雲安很是識趣,再三道謝後便離開了。
到了外頭,趙雲安便忍不住歎了口氣。
常順忙問:“少爺,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其實找不到也沒關係。”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那塊鐵片。
趙雲安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今日反倒是要謝謝你,給了林大人一個償還人情的好機會。”
“倒是我,拿你當了一回筏子,實在是心中有愧。”
欠著的人情,可比已經還來的麻煩多了。
“少爺彆這麼說,我知道少爺是為了我好,心底隻有高興的。”常順急忙道。
趙雲安笑了笑,撞了他一下。
常順摸了摸腦袋:“那少爺為何不高興?”
趙雲安回頭看了一眼,隻說:“林大人太客氣了。”
“客氣還不好嗎?”
趙雲安笑了一聲:“你少爺我連舉人都不是,他一位正四品的知府大人如此客氣,自然讓我膽戰心驚。”
常順便道:“少爺雖還未考中,但才高八鬥,他日定能高中。”
“還有呢?”
“少爺還是永昌伯府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
趙雲安笑道:“瞧瞧,你都知道的道理。”
他也沒再說什麼,帶著常順回到了前頭。
楊永年的屍首也仵作帶走,等過幾日才能去領,常順瞧了眼,低聲問道:“少爺,你說那位楊秀才真的是外室子嗎?”
趙雲安隻是搖頭:“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在楊寡婦的心中,早在這孩子被抱養的時候便偏執的認定,這些年來對這孩子都有怨懟,少有慈母之心。
常順歎氣道:“楊秀才也太可惜了。”
“年紀輕輕死得這麼慘,連個孩子也沒留下。”
趙雲安跟著歎氣:“人生在世世事難料,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
“我會保護好少爺的。”常順保證道,“讓少爺隻有福,沒有禍。”
趙雲安一笑:“好,靠你了。”
此時小楊氏已經被送到了醫廬,趙雲安過去一看,才知道小楊氏暈倒過去,並不隻是因為悲痛過度,而是她腹中有了胎兒。
趙雲安聽完也是一愣,隨即又是高興:“太好了。”
如此一來,楊永年也算留下了骨血。
小楊氏更是一改萬念俱灰的模樣,伸手緊緊的捂著肚子,似喜似悲。
“大夫,那她的身體如何,孩子能否保住?”
大夫解釋道:“這位娘子身體虛弱了一些,又悲痛過度,導致胎氣不穩,等吃了安胎藥還需好好將養著,乾不了重活了。”
這是他見小楊氏手腳粗糙,一看便知道是乾慣了粗活的,所以才特意囑咐了一句。
趙雲安開口道:“嫂夫人,若你想留下這孩子,日後不必擔心生計。”
“我與楊兄雖隻是一麵之緣,但也算同窗,我願供養這孩子長大成人。”
畢竟小楊氏是個女人還是啞巴,楊寡婦顯然是活不了了,即使有楊家族親照顧,可養育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依舊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小楊氏緊張的護著肚子,即使她不能說話,但態度表達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