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安留了金管家下來,帶著他滿漳州的溜達,上至玉璋美景,下至鄉俗風土,倒像是招待一位貴賓。
金管家一開始心生惶恐,過了幾日卻琢磨過味兒來。
這日趙雲安又拉著他城外溜達,其實這會兒天氣冷,這一日還下著濛濛細雨,哪裡有什麼好看的景致,走了一段路倒是把人凍得夠嗆。
“舅少爺,金家的生意還得老爺說了算,我一個下人,幫忙跑腿自然可以,彆的實在是說不上話。”金管家苦笑道。
若是能幫上忙,金管家恨不得上趕著,可惜這事兒他真的沒辦法。
趙雲安卻說:“金管家不必妄自菲薄,您跟在我舅舅身邊多年,對商賈一道也十分精通。”
金管家自然是懂一些的:“大人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小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既然是舅家人,趙雲安也不客氣。
“這幾日走下來,金管家可見著漳州上下,可有一樣能拿得出手。”
金管家歎了口氣:“不瞞舅少爺,漳州多山多水,氣候與青州極為相似,隻是更溫暖幾分,漳州有的,青州大多也有,漳州沒有的,青州那邊也有。”
“青州水路暢通,商人們自然更願意去。”
相比起來,再往漳州這邊來路費更多,更加費事兒,商人追逐利益,自然不願意費事兒。
好處青州都占了,漳州便顯得不尷不尬,這些年來又因為豪族與兩任知府的緣故,每況愈下,好好的繁華之所都沒落了。
趙雲安也跟著歎氣。
他倒是想讓漳州的水運也暢通起來,奈何淤積的問題難以解決。
金管家想起金大舅疼外甥的勁兒,又說道:“不過舅少爺若是開口,金家定是願意費這個功夫的。”
趙雲安一聽,卻搖頭道:“若是沒有長遠利益,隻靠舅舅補貼,這不是做生意的樣子。”
他是想讓金家幫忙,但可沒想讓金大舅做虧本買賣,那樣跟掏自己腰包來填朝廷的窟窿有什麼不同,趙雲安自問還沒有這樣的高雅情操。
金管家說了幾樣土產:“這些東西,金家原本也是要進貨的,不是在這裡,就是在那裡,多走幾日路,賺到的銀子也是一樣。”
即使如此,趙雲安心底卻明白,要不是他這個大人擺著,金家那裡犯得著舍近求遠。
趙雲安歎氣道:“土產買賣薄利多銷,漳州原本也是有的。”
金管家又道:“漳州也很適合種桑養蠶,蠶絲總是不愁賣的。”
趙雲安也曾想過這個辦法,但考慮之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一則成效太慢,桑葉也不是一日能養成的,養蠶也需要手藝,二則近幾年大魏天災人禍不斷,我不能讓百姓棄田養桑。”
最重要的是,朝堂不穩,皇帝年老,太子年少,趙雲安總覺得心驚肉跳。
金管家聽完也發愁了。
“不如舅少爺寫一封信給老爺,老爺比小的見識多,指不定能幫忙上。”
“再說吧。”
趙雲安歎氣,如果他開了口,金大舅肯定會鼎力相助,可趙雲安心底明白,想要扶持漳州府的生意,可不是能靠金大舅一個人撐起來的。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著,漳州的雨也不像京城,下起來沒完沒了,淅淅瀝瀝的很不痛快。
雖然打著傘,走了一會兒身上便濕漉漉的一層,趙雲安還好一些,因為常順那把傘一半都在他頭上。
可惜再走也解決不了問題。
“罷了,今天先回去吧。”趙雲安歎氣道。
正要轉頭,忽然旁邊田地裡傳來聲音。
“知府大人?”
趙雲安定睛一看,倒是個熟麵孔:“老人家,今日下著雨,你怎麼還下地了?”
金管家見狀,退後一步,擺出隨從的架勢來。
地裡頭的正是張老漢,他有些狼狽的擦了擦手,憨笑著說:“這連這幾日都下雨,我怕地裡頭的菜被淹著,就過來看看。”
他沒打傘,隻帶著一個鬥笠。
趙雲安看了一眼,發現附近的地裡頭種的多是一些蔬菜。
張老漢解釋道:“穀子早就收起來了,我想著地空著也是空著,便種上了一些菜,冬日裡收成不好,但也能賣幾個錢補貼家用。”
這倒是漳州?40;一個好處,氣候夠暖和,冬天地裡頭還能種菜。
趙雲安點了點頭:“快要過年了,家裡頭日子可還好?”
張老漢忙不迭道:“都好都好,大家夥兒都知道曹家倒了,等統計完人頭,明年良田就能分到手裡,一個個都憋著勁呢。”
即使這良田不是白給的,可好歹種滿三年就是自家的,跟之前不一樣。
一提起這事兒,張老漢滿臉喜氣:“有盼頭的難都不難,以前那日子才難,一年到頭眼前都是黑的。”
“這都是托了大人的福。”
趙雲安笑著謙虛了兩句:“是陛下治國有方,本官隻是儘了應儘職責。。”
張老漢瞧他們身上的衣裳都濕了,便道:“大人,您幾個要不要往小老兒家裡頭去烤烤火。”
趙雲安原本不打算打擾,但不知想到什麼又點了點頭。
“那就叨擾了。”
張老漢沒料到他居然真的答應,連聲笑道:“大人能來,小老兒家那,那就是屋子都亮堂了,就是讀書人說的那個,那個什麼……”
“蓬蓽生輝。”金管家覺得這小老頭很是好玩。
“就是蓬蓽生輝,祖墳都冒青煙了。”張老漢樂嗬嗬的說。
“大人往這邊走,我家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村裡頭的路還不如官道,下了雨,踩上去就是泥腳印。
趙雲安腳上的皮靴都沾滿了泥巴,常順見了,便悶聲道:“大人,我背著你走。”
“不用。”
趙雲安可沒那個臉讓人背著走,他又不是殘廢。
張老漢家就在村口,老漢還未進門,就大聲喊道:“有貴客來了,快把火爐子點上,再把點心果子拿出來招待。”
裡頭一陣聲響,露出幾雙怯生生的眼睛來。
“愣著做什麼,這是知府大人,還不跪下磕頭。”
趙雲安忙道不用,可惜對麵的幾個大人小孩都已經跪下來,噗通一個個磕了頭。
見狀,趙雲安倒是有些後悔過來打擾了。
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火爐,大概是剛生的火還不夠旺,家裡頭唯一一把椅子也被擦乾淨放好了。
“大人您坐下歇一歇,烤烤火。”
張老漢說著,又罵兒子不夠機靈,親自進廚房端了吃的出來。
“老人家,不必忙活了,我們坐一坐就走。”
張老漢卻已經忙起來:“大人能來,那是彆人家盼都盼不來的福分,怎麼能不好好招待。”
等他拿了東西出來一看,裡頭最上好的點心,還是趙雲安之前給的點心匣子裡的。
老漢也笑:“鄉下人家沒啥好東西,還請大人彆介意。”
“去去去,彆都堵在這裡。”說著又趕孫子孫女走,怕他們年紀小鬨騰,到時候惹怒了大老爺。
趙雲安笑著招了招手:“過來。”
張老漢點了點頭,幾個孩子才敢上前。
張家條件在村裡頭還算可以,但這幾年收成差,孩子也沒做新衣裳,這會兒看起來每一個都灰撲撲的,人也痩,不過氣色還好。
“你們喜歡吃點心?”
大孫子抿了抿嘴角不說話,最小的那個已經拚命點頭:“點心可好吃啦。”
趙雲安笑道:“今日出來的匆忙,也沒帶上拜禮。”
想了想,他便拿出隨身的荷包來。
那是在永昌伯府的時候,金氏總給他帶上,免得他不趁手的。
等來到漳州,趙雲安已經是入朝為官的人了,但金氏已經把他當孩子,每日總給他掛上一個荷包以防萬一。
裡頭是一顆一顆做工精巧的金銀裸子,做成了花生米的模樣,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拿著,這是叔叔給的見麵禮。”
張老漢忙道:“大人,這可使不得。”
趙雲安笑著放到他們手心,又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快過年了,理應給的。”
見他執意,張老漢忙讓孩子們叩頭謝恩,一屋子的大人小孩看著越發拘謹了。
“讓孩子們去玩吧,老先生陪我說說話。”趙雲安笑道。
張家人連忙拉著孩子進屋,連膽兒最大的張家老大,這會兒也成了鵪鶉,不敢多說一句話。
一進屋,回頭卻見小兒子正拿著花生米磕牙呢。
張家老大連忙搶過來,又拍了他一個屁股:“去跟你哥玩,彆搗亂。”
張家媳婦也忍不住問:“他爹,這是真金的嗎?”
“噓!”
外頭的氣氛倒是沒這麼緊張,張老漢是去過兩次衙門的,知道這位趙大人看著年紀小,麵皮嫩,雖說是個雷厲風行的,但其實脾氣很好。
他連忙請了四個人都坐下,又去廚房提了一壺開水,拿出家裡頭最好的白瓷碗泡茶。
“幾位老爺都喝杯熱茶暖暖身體吧,漳州一下雨就冷的要命。”
趙雲安烤著火,倒是覺得身體都舒展不少。
他看著張老漢泡茶,笑著問道:“年前丈量的事兒都差不離了,也辛苦老人家了。”
張老漢笑道:“哪裡辛苦,這樣的好事兒,老漢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