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
一看見趙雲安出現,叢白便起身行禮,他年紀還比趙雲安略大幾歲,這會兒卻滿眼敬慕,宛若信徒見到了真佛。
他一動,叢家主也隻得硬著頭皮起身行禮。
趙雲安抬了抬手:“諸位不必客氣,是本官來遲了。”
落了座,趙雲安笑盈盈的看向叢白:“叢大人去年也辛苦了,若不是你等幫忙,漳州府就沒有今日的井井有條。”
“本官先替漳州百姓,敬你一杯。”
叢白笑道:“趙大人謬讚,若不是趙大人力挽狂瀾,哪有今日漳州的朗朗乾坤。”
眼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奉承,叢家主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他並不想跟這老狐狸似的小知府太親近,奈何兒子太不爭氣。
趙雲安目光落到他身上:“叢家主怎麼瞧著麵色疲倦,是不是年前勞累了?”
叢家主忙道:“啟稟趙大人,不過是因為上了年紀,有些精神不濟罷了。”
“叢家主才堪堪不惑,可得好好注意身體。”
趙雲安笑著說道:“正好本官府中有一位李大夫,很擅長調理身體,等改日叢家主方便的時候,不妨讓他把把平安脈。”
他越是和藹可親,叢家主頭皮越緊:“不好勞煩趙大人。”
“這哪兒是勞煩,爾等都是漳州的砥柱中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是漳州百姓的福氣。”
叢家主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卻見趙雲安很是情真意切,一時讓他弄不清這話是嘲諷,還是真心實意了。
他心底暗道,趙雲安一來就把漳州豪族整鍋端了,想來肯定對豪族毫無善意。
但再一想,趙雲安出生永昌伯府,親娘還是商戶出生,按理來說,他不該如此厭惡商賈才是。
叢家主不得不承認,自己竟看不穿這十幾歲的孩子!
再想到曹家也栽倒在他手中,叢家主又不氣憤了。
趙雲安可不知道叢家主的嘀咕,若是知道,他肯定會大喊冤枉。
從頭至尾,他什麼時候討厭過豪族商賈,隻是厭惡他們貪得無厭,不顧百姓死活而已。
趙雲安客客氣氣,被宴請的客人們自然也樂得輕鬆,酒過三巡,氣氛果然就鬆弛了許多。
叢家主心底也道,莫不是他想太多,小知府今日隻是想緩和關係?
就在這時候,叢家主聽見趙雲安一聲長歎。
來了!
叢家主精神一震,雙眼釘在趙雲安身上,像一隻受驚的老貓。
趙雲安又歎了口氣。
叢白朗聲問道:“大人歎息連連,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
叢家主盯住兒子,心道要不回去還是打死了吧。
趙雲安開口道:“本官吃著美味佳肴,喝著瓊漿玉液,心底卻忍不住想起漳州的百姓們。”
“玉璋湖淤積嚴重,水草蔓延,魚蝦不生,遠看還是良辰美景,近看卻已經……哎,不提也罷。”
叢白立刻道:“玉璋湖不但是漳州的一道美景,更是關乎城中百姓的喝水用水問題,怎麼能略過不提。”
趙雲安為難道:“本官何嘗願意置之不理,玉璋湖的問題一日不解決,城中百姓用水喝水便一日艱難。”
“可是叢大人,漳州府的財政情況,你比本官更了解,賬上統共才多少銀子,今年初還得購買糧種,置辦農具,增添耕牛,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叢白顯然不是個好演員,他拍著大腿齜牙咧嘴,看著就很是浮誇。
幸好,義憤填膺的表情也夠用了:“難道就因為缺銀子,便要讓百姓受苦受難。”
趙雲安捂住臉:“是本官無能,屢次上書,都未能要到銀錢。”
叢白站起身喊道:“那也總得想想辦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今日人多,大家活兒一起來想辦法,總能找到解決的法子。”
“你給我坐下……”叢家主臉色都白了。
奈何他扯著叢白的袖子,也沒能將人拉下來。
叢白更是朗聲道:“各位世伯世叔,玉璋湖理應是漳州人的玉璋,如今卻成了粘附在漳州身上的一塊瘡疤,難道諸位忍心看下去?”
“你給我坐下來!”叢家主頭都要炸了,他這麼精打細算,左右逢源的人,為何生出來這麼個棒槌兒子。
修繕疏浚玉璋湖是大工程,到時候牽涉到的人工,需要花費的銀子,那必定是個大數目。
經曆過退還良田,叢家已經元氣大傷,怎麼可能還願意掏出這銀子來。
叢白卻壓根不搭理親爹,繼續喊道:“諸位,若能疏浚玉璋湖,通聯運河,到時候漳州商路也能暢通,這是於國於民都有利的事情啊。”
趙雲安也起身道:“本官也知道,疏浚玉璋湖是大工程,所需花費無數,但實在是沒了辦法。”
被他盯著的一位家主沉不住氣,悶聲悶氣道:“趙大人,並非是我等不願意出這個銀子,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一開口,眾人立刻符合。
“是啊,這又不是一百兩一千兩的事情,指不定要好幾萬兩,甚至是幾十萬兩。”
“就算是我們把家底掏空了,也乾不了這事兒。”
“趙大人,之前你說要退還良田,我們二話不說就給了,當時已經損失了一大筆錢,如今實在是……”
“就連今年過年,我家中年夜飯都寒磣的很。”
一時間,倒是成了眾人的訴苦大會。
叢家主也跟著訴苦,左右他是不肯出錢的。
趙雲安歎了口氣:“如此看來,玉璋湖的疏浚就隻能等,等到漳州府賬上有錢了。”
叢白卻喊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年,玉璋湖的問題便更嚴重,到時候所需的人力物力就更多。”
眼看周圍家主看向自家的眼神都不對了,叢家主拍案道:“叢白,難不成你想為了疏浚玉璋湖,讓家裡頭親爹親娘都吃糠喝稀不成?”
哪知道叢白也是光棍,朗聲道:“若是為了天下黎明,吃糠喝稀也不是不行。”
這瞬間,叢家主再次升起弑殺親子的衝動。
就連趙雲安都多看了一眼這位屬下,暗道叢白這覺悟,可比他這個漳州父母官高多了。
趙雲安起身拍了拍叢白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朗聲道:“諸位家主不必著急。”
“趙大人都想要掏空了我們的家產,我能不著急嗎?”
“趙大人,您自己憑良心講,之前你說要退還良田,我們一句話都沒有,都按著您的意思辦了,那些田地可也都是花錢買來的。”
“一次不夠,還來一次,趙大人這是不掏空就不善罷甘休。”
“若是如此,還不如給我們一個痛快。”
迫於形式,在場有頭有臉的人家,當時都是吐出了良田,自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當時有皇帝給趙雲安撐腰,又有那群兵痞子在,他們也無可奈何。
這次卻不一樣,就算是皇帝,也沒道理讓他們平白無故的將家產拿出來,至於那些兵痞子,難不成真敢殺了他們不成。
眼看形式都要壓不住了,趙雲安的神色未變,反倒是越發鎮定。
“諸位怎麼會這麼想,本官是漳州的父母官,既是漳州百姓的,也是在場諸位的,自然是要一視同仁的。”
“趙大人這話說得好聽,你今日請我們過來,難道不是為了擺鴻門宴嗎?”
趙雲安笑道:“諸位真的是誤會本官了。”
叢家主看了眼兒子,見他並未急躁跳腳,便知道這兩人肯定在賣關子,這一搭一唱的,戲台都不夠他們演的。
心底歎了口氣,叢家主還是開口道:“趙大人,既然如此,您不妨直說。”
趙雲安點了點頭,示意馬貴常順。
很快,圍在周圍的布片被取下來。
這會兒才是年頭,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這院子點著火爐,圍著布片還好,如今布片一取下來,寒風一吹,那點冷氣都消散了。
眾人都被冷得打了個哆嗦。
冷了,腦子倒是清醒了,想到方才口出惡言,一時都有些後悔。
畢竟趙雲安身後站著皇帝,他至少還得在漳州待滿三年,現在得罪他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甚至有人心想,若是這位趙大人不獅子大開口,少要一些,他們也不是不能給。
“諸位請看。”
眾人紛紛看去,臉色都是微變。
至今院子之外,擺放著的正是奇珍異寶,無一例外,都是當初甄玉祥修築院子的時候,各家各戶為他尋來的。
難不成是打算秋後算賬。
趙雲安沒看他們的臉色,走過去說道:“本官左思右想,也覺得玉璋湖的疏浚需儘快解決。”
“諸位想必也聽說了,聖人恩寵,除漳州知府之外,又加封本官為青州營團練副使。”“本官便與青州營周團練商量,問他借人,如此一來,便能解決玉璋湖疏浚的人工問題。”
“可人工解決了,這麼多人工總得吃飯,本官也不好厚顏無恥,再問在場諸位要銀子。”
叢家主聽了心底嗬嗬,猜測趙雲安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下一刻,卻聽趙雲安說。
“臨近年底,本官為此寢食難安,一日忽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這知府的衙門,體麵寬敞就夠了,本官是個下裡巴人,再好的風景看久了也覺得一樣,倒不如舍了出來,換玉璋湖的一片清澈。”
叢家主品出味兒來,下意識的看向兒子。
叢白已經朗聲喊道:“趙大人高義。”
叢家主咂摸了一下,又問道:“趙大人的意思是?”
趙雲安拍了拍那塊太湖石:“本官想趁著今日舉行一場義賣會,將這些奇珍異寶賣給在場諸位,為玉璋湖籌集善款。”
“這……”
大概是方才已經激動過了,叢家主這會兒冷靜的想了想,倒覺得這法子不是不能接受。
知府衙門的這些東西,確確實實都是好東西,雖說是義賣會,到時候價格肯定高出一些,但也總比讓他們直接掏錢出來要好很多。
就說那塊太湖石,當初甄玉祥都愛不釋手,拿出去轉賣了,也能換來不少銀子。
趙雲安掃了一圈他們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計劃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