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天剛泛白,皇宮之外便聚集了穿戴整齊的文武百官。
趙雲安身穿永昌公的朝服,位居勳貴之首,隻微微垂眸站立著。
即使他不回頭,也能注意到無數落到他身上的目光,那些或者隱晦,或者傾慕,亦或者嫉妒的視線,圍繞在他周身揮之不去。
不一會兒,宮內傳來一陣鐘聲。
宮門終於打開,百官為之肅然,排成幾列魚貫而入。
這日,便是改姓氏為李駿,曾經永昌伯的登基之日。
老皇帝斥巨資打造的摘星台,早已在戰亂中被焚毀,隻留下了白玉石做成的祭台。
如今遠遠看起,白玉石上依稀有焚燒的黑色痕跡,卻高聳在上,依舊彰顯這皇權富貴。
鐘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被抬出來的是老皇帝。
他中風之後四肢癱軟,隻能靠在龍椅之上,由內侍抬著上台階。
趙雲安目光落到老皇帝的身上,猛然觸及他的目光。
老皇帝氣色看著居然還好,隻是蒼老許多,滿頭華發,頭上的帝皇冠冕顯得分外沉重,似乎要將他勉強抬起的脖子壓垮。
他努力四下環顧,最後將目光釘在了趙雲安身上。
嶄新的朝服,讓趙雲安顯得越發俊秀,宛如生機勃勃的鬆柏一般。
老皇帝眼神一時複雜,但是很快,他的軟轎便被抬到了高台上,再也看不見台下趙雲安的模樣。
坐在高台之上,老皇帝往下看,隻能看見烏壓壓的人頭,讓他又有了萬人之上的感覺。
但是很快,穿戴著帝皇冠冕的李駿出現,從台階之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老皇帝再也無暇他顧,眼底隻有這即將繼承皇位的兒子。
後悔、悵惘、嫉妒一閃而逝。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長子李駿,屬以倫序,入奉宗祧,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大赦天下,與民更始。欽此!”
老皇帝的目光慢慢沉寂下來。
時至今日,他已經無路可退。
“駿兒,從今往後,朕就將大魏教給你了,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李駿行禮,口中隻道:“兒臣會謹記身為帝王的使命。”
禮畢,老皇帝便成了太上皇,全部的榮光交予李駿。
即使從山北回京之後,中風癱瘓的老皇帝便不再處理政務,但到了這一刻,他依舊心底滿是悵然,甚至有些悲愴。
但此刻無人去管太上皇的心思,登基大典隆重開始。
莊重肅穆的一道道程序,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進行。
李駿之所以選在冬至進行登基大典,且還要將太上皇抬出來,便是因為他身份不明,有太多的說道,不得不以這樣的形式,來昭告天下,名正言順。
隻有太上皇在眾目睽睽之下,活著傳承帝位,李駿的皇位才無可爭議。
新帝登基,冊封皇後,冊封太子太子妃,以及封賞文武百官,大赦天下。
趙雲安站在台下微微抬頭,便能看見意氣風發的大伯,和穿戴一新的大哥。
隻是九十九台階的高度,將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拉開了。
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意識到天地大變,從今往後,站在他麵前的大伯不再隻是大伯,而是大魏的新君,站在他麵前的大哥也不隻是大哥,是大魏的太子。
“安兒,過來。”
驀的,一道聲音驚醒了趙雲安。
卻見李駿笑著招手:“來,站在朕身後。”
這與禮不合,於情於理,趙雲安一個外臣,都不應該在登基典禮之上,即使典禮已經結束,也不該站在皇帝的身後。
但是此刻無人提出異議。
趙雲安笑了笑,快步上前,站在了李駿身後。
新帝滿意的笑了起來:“總算結束了,你隨朕一道兒走,不急著出宮。”
說完這話,新帝果然帶著兩個兒子,一個侄子,直接往廣明宮走。
皇帝身後,文武百官慢慢離開。
一出宮廷,便有人忍不住議論起來。
“陛下對永昌公可真是寵愛有加,今日這體麵,竟是比皇子也不差了。”
有人笑道:“那是自然,永昌公也是福氣,雖說是個遺腹子,卻在皇帝跟前長大,這情分非同小可。”
“一夜之間,永昌伯府便成了永昌公府,這小趙大人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誰能想到當年沒落的永昌伯府,今日能有這般榮耀呢?
提起趙雲安,人人都羨慕他的運氣,雖說沒變成皇子,但皇帝是他“大伯”,後半輩子就算是躺著,也是安享榮華富貴了。
還有官員看向盧大人,笑著說道:“還是盧大人當年有成算,早早的與太子聯姻。”
盧大人淡淡道:“當年那是太上皇聯姻,本官與諸位一樣,對陛下身份一無所知。”
不管文武百官信不信,呂大人都是一口咬定。
也有人道:“如今想來,當年太上皇重用趙家,屢屢賜婚,也是有意增加趙家的權利。”
“一個盧家,一個沈家,還有一個顧家,太上皇若不是早就有心,怎麼會如此賜婚。”
眾臣一想都覺得極是,顯然忘記當年還有一位小太子在,在李駿手握大權,逼上梁山之前,老皇帝可從未起過這樣的心思。
宮內,新帝父子幾人的氣氛反倒是更好一些。
李駿回到宮中就將冠冕卸了,還朗聲笑道:“看來當皇帝是苦差事,光是這二十斤的冠冕,帶上一天脖子都要斷了。”
趙雲衢,如今的太子李雲衢也笑:“確實如此,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法子,讓這頭冠越來越重。”
趙雲安倒是笑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襯托出帝皇的權威和莊重。”
李駿隨意放開頭冠,淡淡道:“帝皇的權威又豈是一個頭冠可以保住的。”
說完又道:“你們都坐,不必太過拘謹。”
“雖是天家,也是父子親人,不要因為莫須有的事情生疏了。”
幾個人坐下來,內侍連忙端來茶水點心,趙雲安低頭一瞧,不少都是他愛吃的,顯然宮中已經飛快的適應了新上任的皇帝。
李雲衢很是習慣的為父親和弟弟們倒茶,口中笑道:“總算是忙完了大典,以後也就能步上正軌。”
旁邊的三弟便開口問:“父皇、大哥,那我可以回北疆了嗎?”
李駿皺了皺眉。
李雲平笑道:“整日待在這宮裡頭,兒子覺得骨頭都要生鏽了,倒不如在北疆自在。”
李駿無奈搖頭:“北疆已定,朕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頓了頓又說:“你那新宅子也都修繕整齊,若是在宮裡頭待著不耐煩,便早早的出去,省得在朕麵前礙眼。”
被罵了,李雲平也不太在意,反倒是笑道:“那感情好,到時候跟七弟住的近,我媳婦還能去竄竄門,她老覺得一個人在家無聊。”
李駿有點不太想搭理這棒槌兒子。
老三回來之前,李駿還在擔心身份轉變,兄弟相殘,沒想到老三倒是真的沒那心思。
這也好,李駿見慣了皇朝更迭,骨肉相爭,見不得自己的兒子也這樣。
再一看,好家夥,大兒子也很是羨慕的樣子。
李駿索性看向侄子:“安兒,你媳婦是不是快生了?”
趙雲安笑道:“大夫說會在年底,祖母和我娘緊張的很,早早的準備了產婆。”
李駿點了點頭,也很是高興:“這是你頭一個孩子,是該緊張一些,回頭讓太醫院派兩個擅長生產的太醫盯著,這樣也能放心。”
閒話了幾句家常,李駿才將話題繞到了正事兒上。
“皇位是到手了,可大魏卻千瘡百孔。”
趙雲安臉色一肅:“大伯看似很苦惱。”
李駿冷笑道:“國庫空虛,內庫也被搶掠一空,朕頭疼的很,每天睡覺之前想著銀子,一覺醒來還在發愁銀子。”
想想也覺得可悲,他是一國之君,每天卻都在煩心這些。
李雲衢曾經在戶部待過,最知道大魏的財政情況,當年大魏連著天災**,太上皇為了修建摘星台,更是花費無數。
如今摘星台被毀了,砸在那些道士身上的銀子卻要不回來。
而丁家禍亂的時候,更是將皇宮洗劫一空,導致了現在的慘狀。
李雲衢開口道:“父皇剛剛登基,必定是要大赦天下,免稅免征,可如此一來,大魏的財政就更加吃緊。”
“如今國庫賬上的銀錢,大多是從丁家抄家出來的,長久下去不是辦法。”
丁家敗落後,他們囤積的銀錢自然也落到了李駿手中,但他沒想到的是,丁家揮霍很有本事,留下的也不過是個空殼子,隻能勉強應付。
李雲平忍不住罵了句:“真他娘憋屈。”
以前老爹沒當皇帝,他們得受製於人,現在當了皇帝,還得操心銀錢。
李駿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侄子:“安兒,你在漳州府幾年,讓原本貧瘠的漳州府日益繁榮,家有餘糧,如今可有解決的辦法?”
他知道自家侄兒有本事,尤其是擅長內政,賺錢。
趙雲安沉吟起來:“這幾年天災**,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強加稅收的話,對大伯的名聲不好,反倒是不美。”
在場四個人都是這樣想的,李駿並不是那種不管百姓死活的人,且加稅賦是下下之策,到時候會引起民間動蕩。
趙雲安又道:“百姓沒錢,可世家大族,大多還是有錢的。”
李雲平猛地問道:“七弟的意思是,讓他們把銀子拿出來?”
“這辦法好,如今父親是大魏的皇帝,咱手中有權有兵,就算強壓著他們往外掏銀子,他們也不敢直接反了。”
無論哪個朝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都是極為常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