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過身,秦蓉確實受了刺激,畢竟秦望是真的疼她,那些年薑嵐月得寵,秦望的心魂都給了小院,哪怕秦蓉隻是庶女,從小到大,也受儘了偏愛。
在秦婈兒時的記憶中,秦望隻要外出,回府時定會帶三份禮物回來。
正院的禮物永遠是提前放在桌上,但小院的,秦望卻是會放在手裡,舉高舉低地逗弄年紀最小的秦蓉。
每每這時,秦綏之都會將秦婈抱回主院,學著秦望的樣子哄她開心,試圖去平衡那份偏愛。
每當他們對秦望徹底失望,秦望又會以嚴父的模樣來過問秦綏之的功課。
平心而論,秦望真算不得一個好父親,但也稱不上一個惡人。
不該淪落到屍骨無存的下場。
正思忖著,秦綏之從秦蓉身邊繞過,走到秦婈身邊,輕聲道:“彆哭”
秦綏之給她遞帕子,哄著她道:“爹是個文官,入仕拚搏半輩子,不過是為了能讓子孫承蔭。如今秦府成了承恩伯府,爹能在青玉山立功碑,說到底,不過是依仗你在宮中得寵,阿婈,你這已是儘孝了。”
聽著再明顯不過的安慰,秦婈心裡五味陳雜,若說不愧疚,那定然是假的。
生父過世,秦綏之心裡如何能不難受?
“你就不用哄我了。”秦婈頷首將眼角的淚拭去,緩了緩,看著他認真道:“兄長日後不論有何事,記得往宮中送消息,千萬不要瞞著我。”
秦綏之點頭,笑道:“好,我記住了。”
他們從青玉山離開後,秦綏之回到秦家,陛下新封的承恩伯,要接待的賓客並不少,他在一片素縞間迎來送往,仿佛一夜間,便從秦中長子,變成了一家主君。
秦婈的心放下不少。
傍晚時分,宮人接秦昭儀回宮。
但夜幕四合時,秦婈又回到了青玉山。
她還有一人要祭。
蘇景北是國公之位,一生功勳無數,再加之此番是平反,功碑立再最高山坡上。
蘇淮安已是等候她多時了。
盛夏的夜裡,到處充斥著蟲鳴聲
蘇淮安擺放祭品酒水的動作熟稔又利落。
這幾年,沒有衣冠塚,清明端午,冬至元旦,他都是找一處無人的地方,祭奠自己的父母妹妹。
蘇淮安跪在墓前說了很多話,此番未言悔恨,也未道那些青雲之誌。
隻是倒一壺酒,似嘮家常一般地說了說話。
從翻案,說到了妹妹還在世。
最後,他還特意說了自己有了兩個孩子,都三歲了。
聽著聽著,秦婈忽然回身趴在蘇淮安身上發泄了一通,哭相極差,鼻涕全蹭到了他衣服上,蘇淮安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低聲笑道:“阿菱,這回忍的可夠久的了。”
秦婈從他肩膀離開,抬手擦了擦眼睛。
哭哭啼啼一天了。
為了找回麵子,秦婈開口數落他,“你欺負了長寧怎麼還有臉跟爹說?”
蘇淮安抬手在她額上打了個響指,“我欺負她?阿菱,未知事實全貌,少放厥詞。”
兩人一邊下山,秦婈一邊繼續道:“那你說說何為事實全貌啊,長寧在山上養了三年孩子,你回京了卻瞞著她,難怪她不想理你。”
蘇淮安回頭“嘶”了一聲,動了動嘴,沒說話。
與其讓妹妹得勢一會兒,他也不想把遞紙條沒遞出去的過程說出來。
蘇淮安反口又道:“我發現你就會跟我橫。”
他們還走沒遠,腳步不由一頓。
從綿延起伏的山脈俯視下去,濃濃月下,隻見少年端然跪在秦家功碑前。
一看便知,他已是跪了一夜。
月色越來越淡,隻見少年雙肩顫顫,抬手擦了擦眼淚。
不論秦望是何時離世的,但今日,卻是秦綏之心裡,身為人子的最後一個晚上。
秦婈看著秦綏之的背影,腳上和肩上仿佛都有千斤重,蘇淮安看破了她的心思,輕聲道:“阿菱,人這一輩子,或早或晚,總會經曆這一天。”
蘇淮安又道:“等天亮了,我請他去喝頓酒如何?”
此時的蘇淮安還沒想到,就因為黎明初升的那頓酒,他們一朝成了摯友,後世評價他們二人,還有多了一句,延熙年間,賢臣林立,文看蘇景明,武看秦子宥。
黎明升起前,他們誰也沒上前打擾,蘇淮安回首拍了拍她的頭,用小時候的語氣同她道:“菱菱,你還活著,哥哥不知有多開心。”
此時微風拂過,秦婈不禁去想,自己為何會有這般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