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公連忙道:“刑部的嘴現在越來越嚴,外麵的消息隻說去江南一帶了。”
楚太後手在手爐上一下一下地撫:
“確定是南方?”
章公公頭垂得低了些,道:“兩個暗樁,都說是南方。”
楚太後長呼一口氣,肩膀略鬆了鬆,卻還是道:
“哀家這兩日心神不寧,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
“娘娘這是多慮了。”章公公一笑,“自古以來都是孝治天下,陛下若動了楚家,史書又該如何評說?”
楚太後看向窗外,一片黃葉被風卷著落下,她歎:
“但願吧......”
七月二十,天色沉沉,烏雲翻湧,宮牆的柳樹被疾風吹落,發出簌簌聲響。
太監宮女們皆在簷下低頭守值。
楚瀠跟在小宮女進了內殿。
門“吱呀”一聲響起,章公公回首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驚動太後。
層層幔帳後,楚太後麵容憔悴,閉目斜靠在榻幾上,像是睡著了一般。
楚瀠悄然無聲地過去,緩緩跪在了太後榻前。
兩個時辰後,爐中歇神的藥香燃儘,楚太後才緩緩睜眼,待看清腳前跪著的楚瀠,勾了勾嘴角:“你來了啊,阿瀠。”
楚瀠目光微紅,立馬又將頭伏下:“阿瀠見過太後娘娘。”
“見哀家怎麼還拘著禮?快起來。”楚太後笑著將人拉起來,讓楚瀠坐到榻邊,並握住了她的手。
楚瀠是楚家唯一一個待嫁的女兒,照理說,楚國公嫡女、當今太後的親侄女,這等身份早就該說門好親事了,但偏偏就是留到了現在。
而現在,蕭聿也有接楚家女進宮的心思。
楚瀠見楚太後麵容憔悴,不由低聲道:“太後娘娘這到底操勞了多少事,阿瀠上次來看望您,您還沒這麼瘦......”
楚太後笑了一下,擺了擺手道:“哀家無沒事,就是這些日子沒歇息好罷了。”
楚瀠情知太後一向好強,此時這樣怕是有事,隻也不知如何寬慰,便與太後提議,用完晚膳後,陪她去散散。
太後自是樂意,兩人吃完晚膳後,就去慈寧花園裡轉了一圈。
“若不是哀家壓了你這麼多年,你早該嫁人了......”楚太後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心裡可有怨哀家?”
楚瀠惶恐道:“娘娘這是哪兒的話,您這麼說,那阿瀠成什麼了?爹爹與太後娘娘勞心累神,為的不就是守楚家百年昌盛,阿瀠乃是楚家女,自幼便知肩上有該挑的膽子,又怎會生怨?”
楚太後瞧自家的姑娘,自然是怎麼瞧怎麼舒坦。
“今日叫你來,其實是有話對你說......”楚太後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臉。
楚瀠笑道:“太後直說便是。”
楚太後道:“這兩日哀家會找機會讓你見皇帝一麵,你自己把握,若還是不能進宮,哀家親自出麵給你說親,不會委屈你的。”
楚瀠心裡一喜,可想起最近皇帝偏寵一位昭儀的傳言,又生出莫名茫然,隻柔順地垂下腦袋,道:“能否進宮伺候陛下,皆是阿瀠的命,阿瀠一切都聽太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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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沉,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晚膳過後,蕭聿前往慈寧宮給陪太後下棋。
楚太後看著他被滂沱大雨淋濕的袍角,沉吟片刻,落下一白子,道:“三郎。”
蕭聿抬眸。
楚太後偏頭去看窗外,隻聽芭蕉葉被吹打得劈啪作響。
默了須臾,楚太後緩緩道:“哀家接你回坤寧宮的那天,也是個風雨天,你淋了一身的雨,是哀家牽著你走回來的......”
說到這,楚太後同他對視。
眼前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輪廓漸漸變得柔和,她仿佛又見到了那個滿身都是雨水的小皇子,
她們一高一矮,在傘下四目相對。
他躬身給她行禮:“兒臣見過母後。”
那時他的眼眸裡,敬畏有之、感激有之。
不像如今,威嚴日盛,氣度愈發厚重,目光變得深藏不露,眉間再無喜怒,帝王之態日顯。
蕭聿沉聲道:“母後都還記得。”
“怎麼會忘呢......”楚太後看著他道:“你回來當晚,全身發熱,嘴裡一直念著母妃、母妃,哀家守了你整整三個晚上,你才清醒過來。你生母走的早,孟氏又是個刻薄跋扈的性子,讓你受不了不少罪,哀家看著,是真心疼......”
蕭聿喉結微動。
“你自打到坤寧宮起,每日文學武學,從未落下半日,一向嚴於律己、恪勤匪懈,便是你後來出征打仗,也少有讓哀家操心的時候......”楚太後長籲一口氣,自顧自道:“這日子一歲歲過去,一晃,竟是快二十年了......”
聞言,一旁的盛公公壓了下嘴角,眼眶一酸。
這皇宮裡看似最講究規矩,實際根本沒有公平二字,不受寵的皇子,一生下來便要學著與聖人做君臣,而非父子。
陛下十四出宮立府,十八便帶兵上了戰場,身著厚甲,手拿長劍,在邊疆與將士同吃同住,患難與共,去了整整兩年,歸來時養尊處優的手生了繭,背脊落了疤。可這些苦處,在過去時根本無人問津。
經年過去,倒是論起情分來了。
蕭聿緩了緩道:“母後的養育之恩,朕一直念在心裡,從不敢忘。”
楚太後等的便是他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