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煜雖然病了,胃口不開,卻到底是年輕男人,平素就能比沈輕稚多吃兩碗飯,今日即便是收斂了些,吃的又都是清湯寡水,最後還吃了一碗小米紅棗粥,依舊比沈輕稚晚放筷子。
沈輕稚陪著蕭成煜起身,思索片刻道:“陛下,今日咱們就彆去院子裡了,不如就在花廳裡走一走,消消食?”
蕭成煜不置可否,便被沈輕稚那麼柔柔一挽,跟她一起並肩來到花廳。乾元宮裡有一處小池塘,左不過殊音閣大小,裡麵養了不少赤紅的錦鯉,天氣好時去看錦鯉,當真是水波蕩漾,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錦鯉池邊上就是東罩殿的花廳,從東罩殿開口的窗戶裡,能看到外麵的錦鯉池。
兩個人在裡麵走了一會兒,沈輕稚才道:“陛下的禦茶膳房真是極好,禦廚們個個手藝極佳,不僅如此,他們還樂於創新,總是能做出新奇的好菜來。”
沈輕稚抬頭看著他笑,眼波流轉,眼尾出飛出三分嬌嗔,兩分嫵媚。
“難怪陛下這般英姿勃發,必是比臣妾吃用的好呢。”
這嬌嗔勁兒,讓一向淡定自若的蕭成煜都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嗯?”他淡淡回了一聲。
沈輕稚便輕聲小小,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軟軟靠在蕭成煜結實有力的胳膊上。
“陛下,臣妾可貪嘴,以前在家中時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進了宮就覺得進了仙界呢。”
“禦茶膳房的禦廚可比禦膳房的用心多了,臣妾用了一頓晚膳,以後可還想用。”
禦茶膳房隻伺候蕭成煜一個人,禦膳房伺候一宮人,能一樣嗎?
蕭成煜這才聽懂她的畫外音,誇他英姿勃發都是虛的,惦記禦茶膳房才是真的。
沈輕稚是昭儀,目前還隻是中三位的娘娘,即便是那些嬪娘娘,自己宮裡都開不了小膳房。
隻有皇後、貴妃和四妃,宮裡才會給安排小膳房。
沈輕稚一早就同他說過,她要榮華富貴,要錦衣玉食,要當人上人,如此,她現在不過是要禦茶膳房,哪裡算什麼大事。
更甚者,蕭成煜還覺得沈輕稚如此撒嬌賣乖彆有一番風情,很是有趣。
思及此,心情極好的皇帝陛下眸色一閃,倒是沒立即就心軟答應。
“那以後愛妃若是得了空,也可來乾元宮用晚食,不過若是愛妃來給朕請安,總不能空著手吧?”
沈輕稚微微一頓,隨即便抬頭看向他。
兩個人目光交彙,夕陽的餘暉落在他們的眼裡眉間,不遠處的錦鯉遊移舒展,掀起輕微的水聲。
簌簌,簌簌。
沈輕稚眉眼一彎,盯著蕭成煜的眼眸深處看去,片刻之後便道:“我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她看出來,他是在同他打趣。
蕭成煜也淡淡笑了。
他那張冷若冰霜的俊顏似被晚霞的餘暉暖融,隻留溫暖的笑意。
“嗯,朕是打趣你。”
沈輕稚輕輕錘了他一下,隨即重新挽上他的胳膊,陪著他在花廳裡漫步。
蕭成煜這才道:“最近這幾日張家跟蔣家在前朝鬨得很凶,有些不可開交,你尋個日子,去看望一下莊嬪。”
沈輕稚點頭:“是。”
蕭成煜頓了頓,又道:“再去看望一下淑太妃和賢太妃,還有柔佳,她病是好了,卻也不能一直在太妃宮裡無所事事,你同賢太妃說,如今老一老三都在讀書,柔佳也得去外書房。”
沈輕稚道:“臣妾知道了,若是賢太妃不願呢?”
“她不會不願,隻是缺朕一句話,何家連陪讀的姑娘都尋好了,就等柔佳病好。”沈輕稚一下子便明白過來,這是想送何家姑娘進宮陪讀,順便同兩位郡王熟悉熟悉,何家門第高,嫁給王爺做王妃再合適不過。
“是,那臣妾便好好同太妃娘娘說一句。”
說到這裡,沈輕稚便又眯著眼睛笑,她嫣紅的唇瓣如火一般,在蕭成煜眼眸深處燃燒。
“陛下,臣妾替陛下辦這麼多事,陛下自也不能空手呢。”
蕭成煜問她:“那昭儀娘娘想要什麼?”
沈輕稚左思右想,在蕭成煜耳畔低低說:“等陛下龍體康健,便撥冗去景玉宮一趟,臣妾給陛下做……”
蕭成煜低下頭,英俊的眉眼幾乎要同沈輕稚的撞在一起。
“什麼?”
沈輕稚眼波流轉,滿臉皆是風情,她踮起腳,在蕭成煜耳畔邊吐氣如蘭,端是妖嬈綺麗。
待她說完話,蕭成煜目光一凝,在她腰上緊緊一握。
“這可是你說的。”
蕭成煜低下頭,在她臉盤上落下一個吻。
他的手很熱,臂膀很有力氣,可落下來的那個吻卻輕如鴻毛。
“你可彆後悔。”他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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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微感風寒,昭儀娘娘自然不能留下來侍寢。
用過晚膳後,兩人又閒散了一會兒,沈輕稚就告退了。
待回到景玉宮,沈輕稚正準備早早睡下,錢三喜就蔫頭巴腦湊了上來:“娘娘……”
沈輕稚瞥了他一眼,在雅室裡落座,才問:“什麼事?”
錢三喜就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娘娘之前吩咐小的打聽莊嬪娘娘家裡事,小的是努力了,不過……不過這消息不太好打聽。”
他訕訕一笑:“娘娘也知道,宮裡人嘴都嚴,尤其以乾元宮和尚宮局的人最古板了,這要是沒點機緣,可是什麼都不肯跟小的說呢。”
宮裡這些彎彎繞繞,新入宮的宮妃可能不懂,但沈輕稚在宮裡都快五個年頭,又如何不知道呢?
在宮裡要辦事,一靠地位,靠跟的貴人得不得意,一則靠銀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
沈輕稚好笑地看了緊張的錢三喜一眼,嗤地笑出聲來:“你跟我還這麼害怕,我又不是東六宮那些高門娘娘,哪裡不知道這些。”
錢三喜嘿嘿一笑,眉目都舒展了,再沒剛才那瑟縮樣子。
“這不是小的覺得這事沒辦好,打了自己的臉,讓娘娘知道小的沒本事可怎麼行呢。”
沈輕稚看了一眼身邊的戚小秋,才道:“以後你要使銀子,就同你小秋姐姐說,小秋知道使不使得。”
宮裡麵的閹人,不為權就為錢,他們一輩子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無妻,家又回不去,可不得賺點錢。
景玉宮裡的宮人,隻要忠心不一,有話直說,其他的都好說。
就錢三喜這拿了銀子出去辦事,他自己不扣下來一半都是好的,但這又算什麼事呢?
錢三喜見沈輕稚大方,自己心裡也安心了,他打了個千:“娘娘放心,門路小的都尋好了,尚宮局有個敬事房退下來的老公公,他可知道宮裡事,就是嘴裡饞,貪酒,小的去禦膳房買些精釀孝敬他,明日就能有消息了。”
沈輕稚點頭,還鼓勵了一句:“錢公公,你是咱們景玉宮的大總管,這宮裡除了小秋就是你,你出去代表的是景玉宮的臉麵,以後總有你揚眉吐氣的時候。”
“你不能落了景玉宮的麵子,也不能太耀武揚威,你是個聰明人,心裡頭定是有數,我就同你說這一次。”
錢三喜眉峰一凜,立即跪下給沈輕稚磕了三個頭:“娘娘放心,小的都明白,指定不給娘娘丟臉。”
沈輕稚點點頭,讓他退下去歇息了。
戚小秋幫沈輕稚捏肩膀,捏了一會兒沈輕稚就不讓她忙了:“哪裡要你做這活計。”
戚小秋道:“娘娘,錢三喜是年公公□□出來的,出不了差錯。”
沈輕稚嗯了一聲,微微閉上桃花眸子,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這我知道,可他跟你不一樣,給你一萬兩你不動心,給他呢?”
戚小秋一愣,隨即從心底裡升起一股暖意。
當年姑姑問她,要不要去跟沈輕稚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不為彆的,就為沈輕稚是個敞亮人。
她從來不會藏著掖著,人也機敏聰慧,跟著這樣的人,以後過不了苦日子,再一個,出了事也不會被她猜忌。
就如同那日在望月宮裡,最後德太妃都發了話,就是想要審訊迎紅,沈輕稚都沒低頭。
她在乎對她忠心的人。
戚小秋收起心裡的熱意,她努力勾了勾唇角,也打趣一句:“那可不一定,一萬兩還是很多的。”
沈輕稚睜開眼睛,眼眸裡隻有笑意,她拍了戚小秋一下,道:“一萬兩算什麼?難道本宮出不起?”
現在她出不起,以後可不一定。
沈輕稚笑道:“好了,今日忙了一整天,你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沈昭儀娘娘很是沒心沒肺,早早就歇下了。
另一邊,乾元宮中,即便已經到了沈昭儀給的就寢時間,蕭成煜依舊在禦書房奮筆疾書。
睡了一下午,政事耽擱太多,蕭成煜總覺得今日事沒有辦完,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
年九福見他還在那忙,眉頭皺得很緊,心裡頭可是焦急。
小多子端了藥碗過來,賊眉鼠眼問:“師父,這藥送不送啊。”
年九福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小多子:“……”
小多子隻好站在禦書房門口,捧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藥發呆。
年九福又瞪了他一眼。
小多子喪著臉,都要哭了。
年九福到底心疼徒弟,不想讓徒弟進去被一頓訓斥,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接過托盤,親自把藥送了進去。
“陛下,藥都要涼了。”年九福小心翼翼說。
蕭成煜認真看著奏折,沒有聽見年九福的話,也根本就沒心思理他。
年九福愁眉苦臉,沉思片刻,忽然福至心靈。
“陛下,這藥是沈昭儀盯著禦茶膳房煮的,還特彆叮囑讓陛下戌時吃了早早睡下,陛下……”
年九福把沈昭儀三個字咬得很重,終於叫回了蕭成煜的魂魄。
他捏著朱筆的手微微一頓,看了折盒裡剩下的一半折子,難得猶豫了。年九福見這樣子,再接再厲:“陛下,太醫也說了,陛下得好好保養,多睡些時候,這樣才能早日龍體康健。”
“娘娘可是擔心您呢。”
蕭成煜仿佛沒聽見一般,卻繼續落了筆,似乎根本不管什麼娘娘太醫的,一定要把奏折批完。
年九福心中直歎氣,怎麼就這麼喜歡看折子,那折子上都是廢話,有什麼好看的?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說,隻能苦兮兮站在邊上,生怕他又熬一夜。
不過就在年九福胡思亂想的時候,蕭成煜最後落了一筆,把那折子隨手往桌上一扔,抬眸看了年九福一眼。
年九福小腿一哆嗦,險些沒跪遞上去。
兩個人沉默對視片刻,蕭成煜才皺眉道:“把藥給朕。”
年九福:“哦哦。”
蕭成煜吃藥可不墨跡,他一口把藥都喝下肚去,末了用薄荷水舒了口氣,就算吃完了藥。
年九福小心翼翼問:“那陛下,不如就早些安置吧。”
蕭成煜看了一眼窗邊的沙漏,沙漏裡的時間標刻即將來到戌時正。
細碎的沙子在裡麵簌簌作響,被明亮的宮燈照耀得流光溢彩。
蕭成煜歎了口氣,想起下午時沈輕稚輕聲細語,軟語勸誡,他到底沒有再拿起朱筆。
“就寢吧。”蕭成煜起身,果斷離開了禦書房。
年九福興高采烈跟在他身後,心裡念叨:阿彌陀佛,還是昭儀娘娘能顯靈。
於是到了第一日,沈輕稚就又被請去了乾元宮。
今日是小多子親自來請的,還帶了暖轎來,不過沈輕稚想自己走一走,便沒坐暖轎。
她換了一身水紅的衫裙,臉上略施粉黛,走在秋日的陽光下,就如同剛剛綻放的海棠,繽紛多姿,綺麗多情。
小多子跟在她身後,笑著說:“陛下可是惦記娘娘呢,大伴一說要請娘娘過去用晚膳,陛下就說不如這會兒就過去,這時候日頭好,還能吹吹風。”
這一句話看似簡單,但沈輕稚卻一聽就明白了。
這肯定是年九福伺候不了病中的頑固帝王,請了她過去救急。
沈輕稚瞥了小多子一眼,道:“多公公,今日本宮去了,自會好好勸解陛下,年大伴可也不能忘了本宮這一趟奔波。”
小多子立即滿臉堆笑:“娘娘說的是,大伴心裡都明白的。”
沈輕稚這才輕哼了一聲,閒庭信步地去了乾元宮。
蕭成煜今日上了小朝,因為實在精神不濟,病體未愈,所並未如何耽擱,隻略安排了文淵閣的差事就散了朝。
回到禦書房,蕭成煜又召見了幾名臣公,午膳倒是乖乖吃了藥,不過下午隻睡了一會兒就強撐著醒來了。
沈輕稚到的時候他依舊在禦書房奮筆疾書。
沈輕稚有時候都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就跟厲銘浩那般,沒當皇帝前也是夙興夜寐,事必躬親,這一當皇帝立即就泄了氣,早些年若非權柄沒有完全握在手裡,估摸著他都不會去上朝。
哪裡像蕭成煜這般,前朝雖不算穩定,但他到底是先帝親自選出來的太子,是以太子的身份,握著先帝的遺昭登基的。
他的身份和地位都完美無缺。
即便如此,他當上皇帝以後也從不懈怠,沈輕稚總覺得他每次去景玉宮,都是為了正事去,同她纏綿一夜隻是順便為之。
想到這裡,沈輕稚不自覺便笑出了聲。
蕭成煜抬起頭,入目便是她巧笑倩兮的眉眼。
他的麵色一下子便放鬆下來,啞著嗓子道:“你怎麼來了?”
沈輕稚便來到他身邊,先是看了看桌上的茶壺,見裡麵泡了一壺胖大海,便給他倒了一碗。
蕭成煜喝著茶,聽沈輕稚說:“怕陛下不好好吃藥,隻能再來看一看。”
蕭成煜聽罷,麵上似是不為所動,他道:“朕怎麼會同孩子那般。”
沈輕稚又給他倒了杯茶,沒接他的話,隻是看向年九福:“年大伴,還是讓禦茶膳房給陛下準備一盅川貝枇杷羹,讓陛下潤潤嗓子。”
年九福微一鞠躬,立即便退了下去。
內書房一下子便隻剩下兩人。
蕭成煜身上困乏難受,眼見她來,便也不繼續難為自己,他起身陪著她坐到了羅漢床邊。
沈輕稚看著他一臉倦容,終於還是問:“陛下,您為何這麼勤勉?”
蕭成煜偏過頭,淡然看著她。
沈輕稚眨眨眼睛,聲音也透著輕快,似乎沒說什麼要命的話。
“您已經成了皇帝,已經九五之尊,富甲四海,為何還要這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