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城外,漫天塵土遮蔽了天光。大地在震動,灰蒙蒙的天邊傳來低沉厚重的腳步聲。
一隻巨大的怪物從煙塵中探出那古怪的頭顱。他的身軀比城牆還高,魔化的異形軀體上鑲嵌似地生長著半截被鐵鏈鎖著的人類軀體。
一隻又一隻這樣的怪物從迷霧中出現,團團圍住了徐陽城。他們有著人類的意識,有著魔物的強悍,服從指揮者的命令,數量龐大,是一隻難以匹敵的真正魔軍。
徐陽城主溫同濟站在城牆上看著那些包圍城池的半人魔,麵色慘白,
怎麼會這樣,他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那可是普羅要塞,北地最堅固的城堡,說沒就沒了?
在這片大陸的北方,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為了方便狩獵冰原上的那些魔物,人們在冰原的邊際修築了堅固的普羅要塞。要塞內有著不少實力強大的傭兵團隊,其中第一兵團的團長宿文光手下強者如雲,一直是溫同濟心裡的一根刺。
所以在聽說神愛從冰原上殺回來,第一個攻擊普羅要塞的時候,溫同濟心裡還暗自高興了一會,想著讓他們彼此消耗,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當然這樣想著的他也就更不可能理會宿文光發來的求援信號。
直到這些半魔人軍團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覆滅了普羅,又迅速開到他的城牆底下,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怎麼也沒想到,一直鎮守北地,號稱人類最堅固的城堡的普羅要塞,在神愛新興組建的半魔人軍團麵前,像紙殼一樣脆弱。
如今宿文光身負重傷,帶著殘兵逃往去了冬城,而神愛的大軍長驅直入已經兵臨城下,漠視普羅城危機的苦果隻能他自己咽下。
“城主,當務之急,是趕緊發出告急文書,向周邊的要塞求援吧?”有人這樣提議。
“對,求援,馬上求援。”溫同濟嘴唇顫抖,不斷地搓著手。
但是又有誰真的有可能全力前來支援他呢?他想起了普羅被圍的時候自己當時的態度,心不由灰了大半。
“也許,您可以和神愛的聖父打個商量,您和他不曾經也是朋友嗎?”另一個下屬小心翼翼地提議。
溫同濟和神愛的聖父厲成周私交密切,在神愛聲名狼藉的那段時間裡,他依舊暗地裡和厲成周保持著聯係。但那時候他是以高高在上,施舍的態度收取厲成周大量的好處,販賣給他一點中原地區的消息和物質。
如今的他卻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求厲成周放過他一命。
在徐陽城外臨時搭蓋的帳篷內,溫同濟被帶到了厲成周的麵前。
他狼狽地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正坐在一張華麗的方桌前,在桌上交錯著十指,對他露出溫和的笑。
“成周,你,你放過我,放過徐陽吧?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溫同濟結結巴巴。“現在你們神愛這樣強大,今後這個世界都是你們的天下了。我們徐陽基地願意做你的附屬,以後我都聽你的行嗎?你能不能彆圍困徐陽,把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先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逆著光,溫同濟總覺得這位自己相識多年的老熟人的麵目有些模糊不清。
“當然,我們一直都是朋友,”端坐著的聖父微笑著推過一個小小的酒杯,裡麵盛著一汪漆黑的液體,“把這個喝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朋友,永恒的夥伴。”
“這是魔血?使人半魔化的魔血!”溫同濟一邊搖頭一邊想要後退,“不,我不喝。我不可能喝這個。”
帳篷內傳來驚恐的求饒和哀叫聲。
不多時,厲成周從帳篷內出來,看了看眼前人頭攢動的徐陽城,輕輕做了個手勢。
高大恐怖的半魔人們,邁開長腿,向著那座人口密集的城鎮奔去。
遠離徐陽的一處高地上,匆匆趕來的顧正青勒住了跨|下的坐騎。
遠處的那座徐陽要塞,已經被巨大的怪物攻陷。城牆倒塌,火光衝天,高大的半魔人在城中興奮地肆意肆虐。城內生靈慘痛的悲鳴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此地。
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我們來晚了。”孔浩波紅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那一幕慘劇。
“即便我們及時趕到,也不是那種怪物的對手。平白跟著送命而已。”顧正青閉上了眼睛,“真沒有想到,神愛暗地裡培養的這種怪物,強大到了這樣的地步。數量還這麼的多。”
這一刻,顧正青突然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後悔。他突然想起如果當時在北鎮,借著那場危機,同心協力凝聚人心,也許如今還有同神愛的一爭之力。但那時候自己偏偏那麼短視,當他這個會議的組織者,帶頭為自己公會謀取私利的時候,人心在那一刻,也就跟著散了。
“浩波,或許你說的才是對的。曾經是我走錯了方向。”顧正青歎息一聲,睜開雙目,“把這個視頻拍下來,發放給現存的各大要塞。我們放棄基地,通知全城百姓,向西南方撤離。”
“拋棄我們的要塞?”聽到會長的決定,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我們不能拋棄要塞,拋棄了要塞我們要去哪裡?”
“對,和神愛拚了,我們守住要塞。”
顧正青抬手止住了他們,
“要塞沒了,還有再奪回的一日,但如果人沒了……”他看了一眼遠處狼煙四起的徐陽城,“走吧,隻有人活著才有希望。”
如果說魔種降臨是外來生物帶給人類的第一場浩劫,那麼在魔種降臨的第六個年頭,人類的第二次浩劫卻由人類自己引發。
神愛的半魔人大軍至冰原南下,一路攻城拔塞,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不論是人類還是魔物,都無法同集體行動的半人魔軍團對抗。
信息傳遞滯後的時代,這些發生在大陸北麵的慘烈戰鬥,暫時還不沒有引起處於中原腹地春城的百姓們的大範圍恐慌。
對他們來說,傳說中神愛的大軍,目前還比不上居住在城中的葉裴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自從葉裴天在離春城不遠的北鎮公開亮出身份之後,他的身份在春城也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了。為了不使筒子樓內的居民過於緊張,他也就主動搬離了那裡。
江小傑特意調撥了一座庭院幽深,格調雅致的彆墅,給葉裴天作為公館。
“葉哥真的就從咱們樓裡搬出去啦?”高燕和楚千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問。
楚千尋附在她耳邊悄悄說“實際上沒有,他每天晚上偷偷從窗戶溜上來。隻是最近辛城主和麒麟的人全都過來了,商量著對抗神愛的事。春城裡都擠不下。裴天把那套房子讓給辛自明先住著。”
“是啊,最近來春城的人也太多了。”高燕歎了口氣。
就她們這一路走來,視線所及,街邊小巷,牆角屋簷,無不擁擠著從北邊逃亡來的居民。這些人無家可歸,或合衣而睡,或用紙板和破布勉強搭起遮擋視線的窩棚。生活得貧瘠而痛苦。
但對他們來說,能夠活著逃亡到這座城堅池高的要塞,在高牆厚土的庇護下,不受外麵那些魔物或是半魔人的踐踏摧殘,已經是一種幸運。
人魔葉裴天曾經的赫赫凶名,如今反而成為一種令人安心的保障。因而從各地彙聚到春城的人變得越來越多,幾乎超過了這座要塞容納能力的極限。
“麒麟整個要塞的居民,都合並了進來。冬城的韓佑明發來消息,也和宿文光一起躲避到這裡。這裡肯定是住不下了。所以裴天這幾天都忙著和江城主他們擴建要塞的城牆,幾乎忙得看不見人影。”
“這也是多虧了有葉哥在,他一個人的異能頂了半個城的勞動力吧。不過來咱們這裡的人多了,雖然是亂了點,也是很有好處的,人多了力量也大。我就不信這麼多人還對抗不了一個神愛。我想到他們那個聖父心裡就惡心,這種敗類怎麼不早一點去死。”
“這個人——是活得太久了。”楚千尋眯起了眼睛,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這個男人兩輩子對葉裴天做過的那些事,她就難抑心中的滔天怒火。隻要有機會,她真想親手殺了這個男人。
回到筒子樓的住處,楚千尋和高燕在各自的門外分彆。她推開門,驟然看見窗台上坐著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固在臉上。
“怎麼是你?”楚千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紅與黑》,我看過這本,這是你的書嗎?”侑餘合上手中的書,從窗台上跳了下來。
他柔順的發變成了純黑色,鬆鬆紮在腦後,頭上戴了頂帽子,鼻梁上還裝模作樣地架了一副眼鏡。
楚千尋發現他不論外貌還是動作舉止,都模仿得越來越像人類了。
“那不是我的書。是裴天留在我這裡的。”
“原來那位黃沙帝王,也喜歡和我看一樣的書啊,倒是有點意思。”侑餘攤了攤手,“不要那麼緊張嘛,我隻是太無聊了,來找你玩一玩。我們不是朋友嗎?最近有沒有新的有趣的故事,再說給我聽聽?”
“我和你說過,我們是天敵一樣不同種族,永遠不可能是朋友。還請你不要再出現在這裡。”
“可是我覺得,你也並不像你說的那麼憎恨我。”侑餘在楚千尋的桌邊坐下,毫無顧忌地側身擺弄窗台上的植物,“我是來聽故事的,又不是來吃人,你何必那麼急著趕我走。”
楚千尋在心裡歎氣,她還真的有些拿這個侑餘沒辦法。打也打不過,趕又趕不走,隻能小心周旋,等著葉裴天回來。
當然就像是像侑餘想要了解人類一樣,事實上楚千尋也想要了解這個奇特的種族。
她給自己搬了把椅子,戒備著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
“我好幾次從魔物的口中聽過這樣的話,死亡並不是你們的終點,而是另一段旅途的開始。我想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楚千尋觀察著侑餘的麵孔,想從其中探索出些許答案,“難道說被人類服用的魔種,還保留著你們的意識,總有一天會重新奪回人類的身體嗎?”
侑餘撐著額頭笑了起來,“你這個想法真是狹隘。對我們來說,生和死並不是生命唯一的意義,隻有種族的延續才是一切的關鍵。”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嗎?”他指著自己說。
楚千尋思考了一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真是聰明,所以我喜歡和你聊天。”侑餘輕輕擊掌,“我們是一個過於強大,被天道所限的種族。為了能夠延續生命,我們隻能另辟蹊徑。對我的很多同胞來說,選擇一個強大的能夠征服自己人類,融合進他的身體中,以一種新的生命形式存活在這個世間,生生不息地將種族的特性繁衍下去,這就已經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楚千尋張了一下嘴,感覺自己隱約摸到了一點魔種降臨的原因。
所以人類在外星異族強勢入侵的過程中,被迫地參與了這個殘忍的進化過程,成為了一種更為強大的新的生命體。也不知道這對人類來說是幸還是不幸。但不論是人類,還是魔物,在這個過程中似乎都沒有自我選擇的權利。
“可是我和他們就不太一樣哦。”侑餘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想和你們人類融合,我覺得這個星球上有趣的事情很多。我還想好好地待上一段時間。所以我還不能讓自己被你殺死。”
“那你就彆再來了,彆出現在春城。”楚千尋歎了口氣,“否則我們終將兵戎相見。”
“我們不一定要做敵人啊。”侑餘說道,“其實你們人類的敵人,永遠是你們人類自己。我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種族殺害人類的數量有你們人類自己多。在我來的路上,還剛剛看見神愛攻陷了一個你們人類的要塞,他大概殺死了全城的人。”
“神愛已經到這附近了?”
“是的,我不太喜歡那一夥人類。他們將人類的身體和魔物強行拚湊在一起,這樣就失去了繁衍的意義,成為了徹底的浪費。”侑餘豐富的表情平淡下來,他可能想表達生氣的模樣,但還沒有熟練掌握,“我也不明白他們屠殺全城同胞的意義。他們既不需要食用,也不繼承敵人的身體。我真不明白這樣純粹殺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那些人確實是連你們這些魔物都不如。我已經做好和他們決一死戰的準備。”楚千尋按著刀柄站起身來,“抱歉,我想我需要離開一下。”
“喂,”在楚千尋走到門口的時候,侑餘突然叫住了她,“需要幫忙嗎?隻要你能再說一個有趣的故事,我就幫你。我也很討厭那夥人呢。”
在江小傑的城主府,戰鬥會議緊鑼密鼓地召開著。
神愛的腳步已經逼近,而周邊幾大要塞的兵力也都齊聚在了春城。麒麟的辛自明,普羅的宿文光,冬城的韓佑明,甚至連創世的隊員都由孔浩波帶隊,前來協助對敵。
他們有些被神愛覆滅了家園,懷著一腔血仇逃亡而來。有些因為實力弱小,守不住基地,隻能拋棄家園遷移而來。
在過於強大的敵人麵前,無家可歸的戰士們終於暫時放下了往日的種種成見和隔閡,一個個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等著和神愛拚死一戰。
“基地的城牆已經完成了加固和擴建。糧食的儲備也還勉強夠堅持一段時間。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是怎麼對付那種半魔人。”江小傑收起往日的不成熟和浮躁,挑起一城之責,前所未有地穩重了起來。
“以那些半魔人的體形和數量來看,想要守住城牆不失,依舊很吃力。現在城內人口如此密集,一旦被衝破城牆,進來一隻半魔人,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他單手摸著下巴沉思,“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些半人魔既然都有自己的意識,為什麼還會那麼聽厲成周的話呢。”
“這是因為厲成周本人的異能,”辛自明開口說話,“他的異能是‘誘惑’”
“誘惑?”眾人不太明白,大部分甚至沒有聽說過這個能力。
“這是一種很少見的精神係異能,”辛自明解釋道,“就好像我的銀眼可以使人進入幻境一樣。他的這種能力能夠誘導出他人心底深處最原始的一種情緒。長期受他這種能力影響下的人,一旦厲成周施展能力,就會陷入集體的狂躁,嗜血,興奮或是崇拜等極端集體情緒。”
“你也是精神力異能,能與他相互抗衡嗎?”葉裴天問道。
“大部精神係聖徒的攻擊能力,還是以個體精準打擊為主,比如說我。但厲成周的能力,更適合於簡單粗暴的群體控製。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夠一口氣控製這麼多半魔人的緣故。那些人長期在痛苦和精神力操控下活著,已經對他的控製形成了條件反射的服從,特彆是命令他們做出類似殺戮的行為的時候。我很難與他的控製抗衡,最多起到一點乾擾作用。”
所有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春城已經是中原地區最後能與神愛抗衡的基地,如果春城失了,整個中原區域就再也沒有能和神愛抗衡的力量。神愛將如入無人之境。恢複他曾經的統治地位。”辛自明心情沉重,“所以這一戰,不論多麼難打,我們都絕對不能退。我一個人不行,到時候就讓所有的精神係聖徒都上城頭。”
就在這時,楚千尋從門外進來,“有一個人,具有特殊而強大的精神控製能力,可能能同厲成周相抗衡。”
“哦?什麼人?”辛自明急忙問道。
楚千尋猶豫了一下,悄悄在葉裴天和辛自明等人耳邊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