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你準備好沒??”
一聲催促猶如閃電,豁然擊破了長久的黑暗。
沈音之睜開眼,隻見一個披著長卷發的長裙女子,沒好氣地質問:“馬上該你上台了,歌詞到底背好沒有?”
歌詞?
沈音之偏了偏頭,惹來她的大白眼。
“又不是什麼偏門歌,你山裡來的麼?手機沒有,這麼大眾的歌沒聽過,歌詞背了半個小時還沒背下來,我看你腦子真的有問題。”
她邊說,邊用淺綠色貼花的指甲點屏幕。
解鎖手機密碼,打開音樂播放器,粗魯塞進沈音之手裡,而後繼續抱怨:“都怪章慧慧那個多事精,心理素質不好還瞎幾把報名校慶晚會,天天在論壇自炒清純校花,活該上台前半個小時緊張到失聲。笑死我算了。”
“她丟人我高興,就是害我們學生會自掏腰包請商演歌手救場,這他媽算什麼破事兒,煩!”
長卷發說到這裡略有停頓。她覺得,懂事的救場歌手這時應該擲地有聲地保證:老板你放心,我絕對會把場子救好,不讓你錢白花。
然而身邊這歌手可太不懂事了。
她等了足足兩分鐘都沒得到回應,隻得指名道姓地告誡:“林小雨,有人說你隻是個十八線的小歌手,有錢的場子什麼都接。他們都看不上你,是我看你形象不錯、又有點上台經驗,才頂著壓力讓你代替上場的。”
“我們事先說好,這場唱好了給你五百,普普通通就三百,走調搶拍隻兩百。場子救住萬事好商量,救不住你就拿不到一分錢,聽到沒有?”
沈音之:聽不懂,不想聽。
手機屏幕黑下來,底端仍然傳出歌聲:“白月光,心裡有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這是什麼新的留聲機?
又是什麼沒聽過的唱腔曲風?
小姑娘雙手握住手機搖了搖,晃了晃。再翻來覆去地打量,煞有介事地伸出白皙的手指頭,在屏幕上戳又戳。兩隻淺咖色的眼珠又大又圓,活像得到新玩具的快樂小孩。
——當然也像個沒見識的土包子。
“乾什麼?戳什麼戳!”
“戳壞屏幕你賠得起嗎?”長卷發嘖了聲,大拇指摁開手機側邊的屏幕開關。
“亮亮的。”
她揚起個俏生生的笑容,微微上翹的眼角眯起來。讓人想起咬住小魚乾的滿足貓,唇角邊兩個梨渦淺淺,竟然還有尖尖的小虎牙??
操,明媚燦爛閃瞎眼了。
之前沒正眼看,這才發現隨手揪來的土包子又白又嫩,素顏都比章慧慧那逼漂亮多了。
長成這個樣子還能混成十八線,你丫的該不會五音不全給我搞車禍現場吧?
長卷發正要開口,台上街舞社已然謝幕。她趕緊收回手機,不由分說便推沈音之上去:“到你了,好好唱!”
手裡被塞話筒,身體被推上台。
沈音之本能地繃緊身體,機警打量周圍,而後一眼看到前排座位上的男人——
坐姿優雅,漆黑光滑的頭發稍有卷度,側臉線條冷靜而克製的起伏。
他永遠一身正裝,襯衫潔白,外套漆黑。猶如麵上溫溫淡淡的笑拯救蒼生,又用薄薄手套下尖削的小指將你推下深淵。
這人人敬仰的道義沈先生;
這人人畏懼的殘忍沈七爺;
沈音之下意識要溜,偏偏他慢悠悠轉眸過來。
隔著長長遠遠的一段距離,她清楚分明地看到,男人唇角弧度一點點降下。
笑意驟然消失殆儘,他眸光深沉得像網。
如同深海裡的大魚張開血盆大口,一口能吞下十個傻子。慢條斯理地咬爛嚼碎,連骨頭渣都存放在胃裡消化成末,不給她留下分毫完好的皮肉。
真血腥。
沈音之很想拔腿就跑,但動不了。
沒辦法呀,就像耗子碰上貓老大。
她那兩條腿軟得理直氣壯。
*
“校慶年年有,百年校慶難得有。作為2018屆新生,開學遇到校慶也是很幸運的事呢。接下來有請大家鼓掌歡迎,18屆新生小學妹 —— 章慧慧為我們帶來一首張信哲的《白月光》!”
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襯托下,光照漸漸轉暗。背景音樂開始播放,然而——
那土包子!不開口唱啊!!
長卷發急得雙眼著火,扒著幕簾喊:“林小雨你發什麼呆!五百塊錢想不想要了?”
台下亦是一片議論紛紛:“是我耳朵壞了還是她話筒壞了,怎麼沒聲兒?這該唱了吧?”
“她壓根沒張開嘴巴,忘詞?”
又有人定眼細看:“這不是章慧慧吧?章慧慧不是論壇選校花、短頭發的那個麼?”
操操操操操!
眼看著場麵大亂,長卷發真以為土包子忘詞。暴躁又崩潰地提醒:“白月光 ,照生死兩茫茫!!林小雨你丫的再不唱,老娘待會兒就撕你的嘴,讓你永遠唱不了聽到沒有!”
這話傳進沈音之的耳朵裡,不知怎的變為紅姨撕扯頭發道:要是連歌都唱不好,老娘遲早撕爛你的嘴,便宜賣給黃包車夫過夜去,看你有什麼力氣再瞪我!
她垂下眼,開口唱。
傻子傻在方方麵麵,獨獨聰明在歌唱。
沈音之有著過耳不忘的功夫,模仿唱腔惟妙惟肖。嗓音空靈純粹,乾淨如泉水泠泠作響,因此才有了上海灘小畫眉的盛名。
後來多少人聞聲而來,又有多少人一擲千金。去年還有著名唱片公司找上門來,在沈公館外候了三天三夜,隻為了見識傳聞中的聲音。
不過沈音之再沒唱過,因為沈先生不準。
那時候她是養在漂亮籠子裡的雀兒,是被荊棘包圍的花。有主子的人,跟有主子的貓貓狗狗沒有多少區彆。縱然她膽大包天得寸進尺,但終究翻不出沈先生的五指山。
她覺得被綁住了,不痛快。
所以幾次三番鑽狗洞、爬後院的樹,鬨得滿府雞飛狗跳。回回被逮住,回回不死心。
反反複複大半年,終究被她擺脫掉層層束縛,稀裡糊塗地、在這兒高高興興地開口唱歌。
空蕩的舞台上有光,有影。
長長卷卷的睫毛落下陰影,少女仿佛膚白發黑,仿佛天生的明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