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製住詭譎而偏執的念頭,他替她細致地掖好被角,關燈走出去。
背對著門站了很久。
*
第二天仍然下雨,天陰沉沉的不透光,雲朵重又悶。
沈音之昨晚沒睡好,早上起來頂著兩個淺的黑眼圈,洗漱之後直接跑到沙發邊上,坐著給自己套上毛茸茸的動物襪子,轉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裡?”沈琛的聲音及時從後頭傳來。
“回去上課。”沈音之懶散作答,完美詮釋不良學生被被班主任點名,被迫發言的樣子。
沈琛:“把飯吃了。”
她強調:“上課。”
“先把飯吃了。”
他重複了一遍,聲音是輕的,語氣是命令的。
沈音之站在原地不動,生個病脾氣非常大。非得劉阿姨哎呀哎呀過來勸半天,才烏龜似的慢吞吞回到飯桌上。
小眼神繞著桌麵轉好大一圈,又病怏怏不得勁兒的低下頭絞弄手指,老半天不肯握筷子。
沈琛也跟著看一圈。
入目紅豆黑米粥,涼拌黃豆芽,萵筍,清炒山藥。不算豐盛但也不算簡陋,主要問題在於劉阿姨對她的病十分上心,特意準備一堆營養清淡小菜,難怪她不喜歡。
“怎麼不拿筷子的呀!”
劉阿姨走出廚房,這回手裡一盤香菇燒豆腐。
小姑娘頓時猶如生無可戀的鹹魚,上半身貼著椅子往下滑,僅剩一雙霧蒙蒙的眼睛。這邊表示‘我不喜歡綠油油的菜,我要肉’,那邊還有‘我生病了我好不高興,病死我吧反正沒有肉吃’的賭氣勁兒。
不過不同於以往的撒嬌討好,今天她兩隻眼睛一齊掃過沈琛,完全不作停留,似乎並不期望打動他。
沈琛全部看得清楚,語氣溫和了些:“坐好,有話就說。”
“……”
她老老實實坐起來,但不說話。大清早又乖又叛逆,活像青春期躁動小啞巴,弄得老男人丈二摸不著頭腦。
“頭還疼不疼?”他問。
她點頭,再搖頭,有點兒疼的意思。
“沒胃口?”
點頭點頭。
“沒有你喜歡的菜?”
頻頻點頭,想把頭給點下來。
“油膩重口味的東西病好帶你去吃,現在隻能清淡飲食,不想吃也得吃。”
沈琛神色寡淡,態度冷硬的說完這句話,卻是偏頭看向劉阿姨:“麻煩您再燒個蛋湯。”
“啊?”劉阿姨乾瞪眼:“發燒能吃雞蛋嗎?我聽彆人說發燒不能吃雞蛋!不然會燒壞腦子的。”
“能吃。”
而且腦子壞得差不多了,不需要過分擔心。
“那、那我燒個蛋花湯,還是大塊的雞蛋湯?”
“蛋花湯。”
“那用雞蛋還是鴨蛋?家裡都有。”
“雞蛋吧。”沈琛說。
儘管中年婦女為著小事不斷發問,他始終能保持良好的修養,不疾不徐的給予回複。沈音之最是清楚,這張臉鮮少不耐,真正發火次數寥寥,都是因為她的胡鬨。
但這次竟然沒有生氣誒。
她反應慢半拍地想起他的那句話。
——病好再帶你去吃。
寥寥七字既是解釋,又是妥協。
沈先生說到做到,從未如此大方破過規矩。
為什麼呢?
小傻子抿唇看他,如蜻蜓點水。
他看回來,隻見她忽然戴起衛衣帽子,兩隻手拽緊抽繩拉呀拉。直把帽沿繃得緊緊,接近蓋住眼睛,終於心滿意足地停下手,朝熱騰騰的蛋湯呼呼吹氣。
傻呆呆的。
不知道她那病了的腦袋瓜子裡想什麼。
嘴邊噙起細碎的笑意,沈琛垂眼抿粥,姿態周正而漂亮。
不過說來某人今天也很有吃相,食不言,沒有嘰嘰喳喳語不休。一頓早餐因此獲得破天荒的安靜,連偶爾碗筷交碰的叮咚聲,都被襯得格外清脆響亮。
隨後送小孩去節目組,路上依舊沒有對話。
隻有斷斷續續的哼歌聲,有調沒有詞。
她好像因為蛋湯高興了些,無所事事地對準窗戶哈欠,白嫩手指頭寫過擦,擦過寫:
沈音之
阿音、肉
貓貓、二狗子
林朝霧、周笙
卡、花、粉絲
看似雜亂無章的生活名詞記錄。
沈琛從頭看到尾,確定沒有他的名字出現。
“到了。”
外頭雨沙沙,周笙下車打傘。
沈音之接過他遞來的粉紅色的傘,眼睛亮了一瞬。
“我喜歡這個。”
“謝謝周笙,周笙再見。”
她高高興興要走,沈琛驟然意識到不對勁。
“等等。”
沈音之的腳踏出去,身體被迫留在原地,回頭看他:“?”
“我呢?”
她歪頭:“?”
沈琛筆直盯著她茫然的眼睛,好似一路劃過皮肉看到心裡去。慢條斯理地問:“隻和周笙再見,不和我?”
哦,原來就為這事啊。
沈音之隨意地揮揮手:“再見,沈先生再見。”
然後毫不猶豫走進雨幕,正常人避水走,她與眾不同,偏要樂此不疲地踩水窪邊邊。以腳尖踩出紛飛的水花,同時雙手轉動傘柄,自娛自樂沉浸其中。
明明直徑三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她花十多分鐘走出大大的s形路線。最後一步兩個邁上台階,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
全程理所應當地沒有回頭看過。
整個人仿佛大寫的:沈沒心肝。
徒留沈琛遙遙望著那樓,空蕩蕩的梯,眼神很深。
“周笙。”他摩挲著手腕上,出現細小裂痕的佛串,漫不經心地問:“你覺不覺得,她在跟我發脾氣?”
被雨淋濕外套的周笙,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襯衫下,非常明顯的手臂劃痕。
麵無表情:“恕我直言,我覺得這才是發脾氣。”
“可是她區彆對待。”
沈老板他用正兒八經討論千萬合同的語氣,有條有理離進行舉例:“我讓劉阿姨做蛋湯,她沒有對我說謝謝。她在窗戶上寫了你的名字,沒有寫我;主動跟你說再見,但沒有跟我說。這不是發脾氣,能是什麼?”
“……”
周·母胎solo·直男·笙回答:“可能生病讓她任性。”
“任性的是生病,不是我,生病的女孩子就是會任性!”
沈小孩昨晚字字鏗鏘有力,把這話講得猶如人人知曉的宇宙真理般深信不疑。
沈·同樣母胎solo·直男·沈想了想,“也對。”
“回公司吧。”
一聲令下,車輛掉頭。
此時的他根本不知道——
什麼叫真正的任性,什麼叫真正的發脾氣。
直男。
這就是直男。
直男對女人的殘忍一無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