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
兩下。
三下。
沒那麼疼,手掌發麻。
過了好幾秒沒再挨打,她才發現手裡多了顆巧克力糖。
“為什麼給我糖?”
人家都說給個巴掌給顆糖不是好事,而且他打十個巴掌才給顆糖,肯定是大大的壞事不為過。
沈音之仰起頭,保持絕對警惕。
他回:“彆被人欺負,反擊是對的。”
什麼呀。
她納悶了,“那你又打我。”
“咬狗不對,打狗對。”
他不緊不慢:“獎罰分明。”
聽著有點兒道理,沈音之皺皺鼻子,“那你獎完了,罰完了沒有?我想回去睡覺。”
她話裡的不耐煩,沈琛聽得清晰,麵色不由得淡了。
“為什麼不回短信,不接電話?”
他語氣稍微的冷,伴著一陣冷風吹來,樹葉颯颯飄落。
沈音之縮縮脖子,懶洋洋地反駁:“我說過很多次呀,要上課,要訓練,要睡覺。你看今天,要不是你讓他們給我手機,我都不用挨罵又挨打。”
他靜會兒,眯著眼問:“你不想理我?”
沈音之不說話。
低頭踢開石子,不經意瞥見灌木叢裡蜷縮成團的胖貓。她立馬蹲下身體,歡快地勾手指:“過來過來,貓貓過來。”
貓大約熟她,果真一扭一扭胖墩墩地走過來,接受人類的揉揉搓搓。順帶又以佛係死魚眼盯住沈琛,晃了晃尾巴。
【又是你啊人類,這次想做我的鏟屎官嗎?】
他用腳尖硬生生挪開它重達十五斤的身體。
【對方再次拒絕您的請求。】
【愚蠢的人類。】
“秋天好冷。”
沈音之無厘頭地展開話題,“人在外麵冷,貓在外麵也冷。冬天會死很多很多貓,因為它們沒有家,找不到吃的。所以它們得找個暖和的房子過完冬天,春天再去外麵自由自在的玩兒。”
似乎在跟他說話。
似乎又沒有。
她給他瞅個頭頂發旋,纖長睫毛起起落落,如飛鳥的翅膀。
——無腳鳥。
電影《阿甘正傳》裡曾經提過,聽說有種鳥沒有腳,永遠在到處飛,永不停歇。活著的時候隻會停下來一次,那就是它決定死亡的時候。
是一種神話裡才存在的極為任性的鳥。
不知道為什麼沈琛會想起它,感覺到自己被排斥在她流動的世界之外。
他扯了扯平整的西裝褲,也蹲下來,離她很近。
狹長的雙眼依舊眯著,似疑問似質問地再來一次:“為什麼。”
沈音之無聊地在鞋子上畫圈圈,不看他。
不回答他擺脫不了。
要回答他又說不清楚。
她摸一把臉,嬌縱地哼哼:“我不想說這個,你彆問我了。反正再過七天就好,我會理你的,現在你也彆理我行不行?”
“我要回去睡覺了。”
她費勁地抓起貓前肢,抱起來,轉頭要走。
“回來。”
沈琛慢慢站起來,追問:“為什麼七天?”
本來就是七天。
因為你提前出現所以再加七天。
哪兒來的那麼多為什麼呢?
懷裡貓被抱的不舒服,往下跳的時候撓了沈音之一下。
傷痕不在外麵,看不出來。它在裡麵的皮膚,存在於皮膚之下的意識,怎麼說得清楚呢?以她肚子裡腦瓜裡那點微不足道的詞彙量和表達方式?
她也有些煩了。
以前他們不這樣的。
門禁、辦事,或者其他什麼大事小事都好。
他從不肯告訴她為什麼,她便逐漸不再追問為什麼。逆推過來她也不必說為什麼,他也不該問。
這是男女之間最好的交易。
公平合理。
堅不可摧。
“七天就是七天,沒有為什麼的七天。”
小傻子皺眉毛:“都說了我不喜歡講,你偏要老問。問得我頭都大了,頭疼好幾天,今天早上才不疼的,你再說我又要疼。頭疼都不好睡覺,我還要上課要訓練,要唱歌比賽,怎麼回短信?為什麼要回短信。”
“你又不是天天都回我,乾什麼要我天天回呢?”
他們的交易裡可不包括發短信回短信,那是她喜歡做才做的事情;不喜歡的時候當然可以不做。
責任義務與個人興趣愛好,沈音之區分得涇渭分明,近乎冷血。
她要走。
那副決絕的姿態仿佛早晚要走,頭都不回的走。
—— 真要說起來,她有哪次回過頭?
沈琛恍然明白過來了。
火燒沈園她可不是誤打誤撞躲過去的。
日子是精心挑的,狗洞是耐心準時的。
她分明時刻盤算著走。
你關著我我就走。
不讓我走我要走。
不高興了更要走。
要不是那場火來得突然,讓她意識到外麵有許多沈先生的仇敵——連帶著仇上無權無勢、隻有寵愛虛位的她——究竟她會老老實實鑽回到洋房,抑或是趁亂逃走?
不清楚。
誰都不會清楚傻子心裡在想什麼。
他隻知道她後來肯定終究是走了。
獨自死在流行病肆虐的廢墟人群之中,而後便是一聲:“沈先生請回吧。”無數次撕裂了他。
沈音之越走越遠。
沈琛上前拉住她。
雲挪開,周圍亮堂起來。
僅僅她的陽光都被阻斷了,地上落下好大一塊他的影子,濃鬱而長。
“哎呀,你乾什麼又……”
“不問了。”
話沒說完,他低低繾綣的聲音落在耳旁,近似一聲無奈的歎息:“零食買給你了,四包方便麵。以後不會害你頭疼,會天天回短信的。所以——”
“至少有空的時候,該回短信吧。”
“……”
沈音之茫然地眨了眨眼,久久難以言語。
有些記不清楚,這是否前世今生來的第一次。
他沒那麼高高在上的要求她做某件事。
甚至是低微的。
為她低入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