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九點半, 有些晚了時間。
裡頭慶功宴已經開始半個小時有餘,氣氛正好。
沈音之推開門, 剛露個腦袋瓜兒,便被許多人眼尖逮住。七嘴八舌競相調侃‘我們冠軍來了’、‘冠軍遲到必須請客, 還有‘罰三杯酒’之類的說法。
左手邊則是決賽圈選手自成一桌, 相處到現在感情還算可以。紛紛招手:“沈音之, 這裡有位, 你來這——”
一個末尾的坐字尚未出口。
沈音之走進來。
後麵還有個沈琛。
選手們瞬間收回手手, 秒變啞巴。
猶如老鼠碰到老虎般的戰戰兢兢,巴不得鑽進桌子底下抱團取暖, 哪裡還有膽子同沈音之打招呼?
關鍵時候多虧製片人有眼力見兒,笑如菊花燦爛, 高聲招呼:“沒想到沈先生會來, 真是太榮幸了!來來來, 這兒還有兩個位子, 不嫌棄的話坐這!”
整個包廳就四桌。
兩桌選手, 一桌工作人員,一桌多是投資商製片人以及導演導師, 可以稱之為:全場爸爸桌。
沈琛自然而然坐去爸爸桌, 成為爸爸中的爸爸,禮貌拒絕敬酒。因而連帶著沈音之稀裡糊塗晉升為, 爸爸中的小爸爸, 受到四麵八方熱情敬酒。
“這是什麼酒?”
她搖晃著酒杯, 興致勃勃的問。
大家說是青島啤酒。除此之外還有白酒, 紅酒,韓國的雞尾酒、清酒,問她要哪個。
小傻子張口就來:“都要,除了葡萄酒。”
口氣大得驚人,畢竟她愛酒。
沈音之偏愛葡萄酒好多年,而且非好不要,專門盯著沈先生酒櫃裡頭的好酒。成天有事沒事嘗點滋味,完事兒到頭呼呼大睡,酒量逐漸越練越厲害。
今天意外遇上新的酒種,可新鮮。
左來一杯黃澄澄的啤酒,右來一杯透明清酒加雪碧,有點兒甜。再試試怪怪的雞尾酒,回頭又是一大口白酒咕嚕嚕下肚子,火燒火燎著小聲嘀咕:“好辣。”
身旁沈琛眼也不抬地說:“夠了。”
她不聽,不肯夠。
舔舔嘴巴還想寵幸啤酒,舉杯離桌不到三厘米,冷不丁被兩根手指壓住杯沿。
“乾什麼?”
沈音之不明所以的側頭,跌進沈琛的眼裡。
他生生將杯子一點點摁回到桌上,以緩慢但不容置疑力道和速度,又重複說一次,“夠了。”
這回聲音低沉。
危機警報自動啟動。
沈音之張了張嘴,一個小小的嗝兒先從嘴巴裡冒出來。
而且一開始就收不住。
活像二狗子躲在男廁所哭得稀裡嘩啦,她的嗓子眼裡仿佛堵著幾十個嗝。排隊接二連的地登場,以至於一桌子哈哈大笑,借機結束敬酒的事兒。
被笑了,沈音之還搞不清原理,很奇怪的問:“為什麼我打這麼多嗝?以前不會的,是不是又生病了?”
沈先生輕扯嘴角。
邊拍背順氣兒,邊回答:誰讓你喝那麼快。”
她聽出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大為皺眉。
“你是不是在笑我?”
“沒有。”
“那你不要笑、嗝。”
這個嗝兒出來,沈琛有些似笑非笑了。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不光正常人要麵子,小傻子也曉得麵子,覺察到自己正在丟人出糗。
大家都有笑,那麼多人她管不著。偏就抓著沈琛不準笑,一個勁兒的哼哼:“你彆笑,不準笑,都怪你沒有告訴我慢慢喝的,再笑我就不理你。”
這就威脅上了?
她不讓笑,他偏要笑。
兩人自成一股幼稚畫風地鬥了足足十多分鐘,反正酒是不喝了。沈音之四周看看,隨手拉住一個人問:“蘇井裡沒有來嗎?”
“來了,又走了。”
“那林朝霧呢?”
“也走了。”
那人說:“她頭疼,你來之前剛走沒多久。”
沈音之哦,說聲謝謝。
沈琛在和彆人談話,男人很煩的,動不動就能談起生意。
她無所事事的坐著,手癢地將自個兒杯裡的酒倒到他的杯子裡,又伸手夾菜。一次貪心好幾塊,然而都不好吃,想也不想再往他碗裡丟。
反正他愛乾淨,外麵的碗筷隻放著不碰的嘛。
一桌十多個菜,沒幾分鐘嘗個遍,沈音之放下筷子,拉了拉沈琛的袖子,“這裡的肉不好,根本比不上劉阿姨做的肉。”
他偏頭問:“回家?”
家這個字可真好聽。
沈音之下意識點頭,回過神來又搖頭,歎氣。
“我走不了,因為我太討人喜歡了。剛才好幾個老師說,待會兒要趁你不在,偷偷找我喝幾杯酒呢。”
沈琛慢悠悠地抬眼:“嗯?”
哎呀,不小心說漏嘴。
她飛快倒戈,“可是我決定,我們還是走吧。”
“偷偷的走。”
超小聲說:“我假裝上廁所,過五分鐘你來,然後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私奔。”
“……”
又從哪學來的詞?
私奔可不是這樣用的,並沒有必要。
他來不及說話,小孩已然拔腿就跑,活像背後有鬼在追。
算了。
沈琛靜坐五分鐘,準時起身往走廊儘頭走。
男女廁所門外空蕩無人,他正要打電話,身後安全通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這裡!”
一隻手捏住他的衣角,轉身是她月牙似的笑眼。
圓圓飽飽的,顧盼生輝。
“進來呀。”
沈音之神秘兮兮地躲在後頭,仿佛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小精怪。
凝望她背後漆黑一片的樓道,沈琛忽然開口說:“這不叫私奔。”
她好奇:“那叫什麼?”
他似乎笑了笑,想半秒鐘,薄削唇角裡緩緩吐出兩個字:“偷情……?”
!!
學到了!!
沈音之立刻拉開門,煞有介事地催促:“那你快點進來,我們偷情!”
*
“沈音之?”
“你們看到沈音之沒有,她不在廁所裡?”
沈琛前腳應邀入門,後腳外頭傳來劉詩找人的聲音。
“糟糕了,老師來搶我了!”
小傻子一個激靈抓住他的手腕,就是跑。
在昏暗的樓道裡跑。
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頭頂的感應燈好好壞壞。
常常這層樓燈光燦爛,那層樓裝死不動。再下層樓,暖黃色的光閃閃爍爍,倒不如窗外光影來去,夜風徐徐而來,吹散兩道呼吸,恍惚間如藤蔓般交織在一起,再也難以區分開你我。
三層樓很短。
不過穩重端莊的沈老板這輩子,還沒這麼帶勁兒的跑過樓梯。
活像被人捉奸似的,沈音之健步如飛,一直衝出飯店門外台階刹不住腳,整個人往外栽。
好在他反應迅速,五根手指搭在腰側,攬住,一把撈了回來。
“偷情成功!”
她呼哧呼哧喘著氣,高高興興給自己鼓掌。
聲音挺大,引來一乾路人獵奇的目光。
車不知停在哪裡,沈琛摸出手機,沈音之轉頭過來瞅瞅:“你要打電話?”
他嗯一聲:“打給周笙。”
“讓周笙也來偷情?”
這一聲石破天驚,過路人猛然投來驚悚的目光。
“……”
小孩腦回路太過清奇,沈琛一時沒接上話。
又看她嚴肅板起臉,不知哪兒來的同情心,一本正經道:“不要打給他了,今天還是我們兩個人偷情吧。因為他很累的,你天天找他,我上次都看到他在車裡睡著了。再累下去他會生病的,所以——”
眼看著路人視線越來越詭異,沈琛終於伸手捂住她的嘴,口頭答應道:“好,不叫他。”
沈音之半信半疑,聲音含含糊糊,“真的?”
“真的。”
他眉目一彎,非常溫柔地說:“沒有周笙,就我們兩個慢慢偷情。”
“隻要待會兒你彆哭、彆後悔就好。”
?
一個路人張大嘴巴,一個路人不小心被路邊石頭絆倒。不約而同的怒罵一聲:操。
當今男人臉長這麼帥,私下玩那麼猛的嗎?
禽獸!
*
沈音之的本意是,給勞苦人民周笙,貼心放個假。
以及頻繁出鏡的小車車,也該放假。
而沈琛的意思是:
如你所願,我們自力更生走回去。
但凡對沈音之有些了解,沒人不知道她那天生的懶散勁兒。
成天像塊不長骨頭的軟泥巴,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稍微碰到熟人,便化身成爬山虎菟絲花類的生物,纏著你爬呀爬,一骨碌手腳全身都緊緊粘到你身上,打死都不肯下去。
所以沈琛猜她走不了多遠,必定要鬨。
事實也果真如此。
妙鮮閣離蝴蝶灣大約一個小時的步程,沈音之沒走上十分鐘就喊累。
瞧見街上彆的男女一對兒,女生的包包都背在男生肩上、拎在男生手裡。她有樣學樣,趕緊摸自個兒的口袋,把手機、小卡包、幾個硬幣幾塊糖全部塞到沈琛那裡去。
還額外強調:“我隻是放在你那裡一下下,但還是我的東西,你不可以偷拿。”
……嘖。
沈琛發現了。
這小孩的世界很是涇渭分明,結合之前一係列事件來看。她的原則如下:
你的是我的。
我的還是我的。
簡單明了,不講道理。
而且僅僅衝著他來,永遠理直氣壯地伸手要東西。
換了周笙、蘇井裡,好像就收斂很多。
為什麼?
隻對他提條件,初見就敢找他告狀,而後要求他來看她,大膽翻陽台偷紅酒。
她本不該有做這些事的底氣。
除非她本來就知道他會答應。
夢。
似是而非的夢鋪列在眼前。
身邊小孩喊著累,倏忽要摘下圍巾。
思路就此被打斷,沈琛眼疾手快地攔住她。
“再幫我拿個圍巾嘛。”她理所應當地撒嬌:“我好累的,少掉圍巾,就少掉一點累。”
“不行。”
好歹變成公眾人物,方才還在口出狂言三人偷情,不小心被有心人編排的話,誰知道會鬨出多少汙言穢語?
沈琛不但不接圍巾,反而拉了拉,擋住她大半張臉。
隻露出一雙靈靈的貓兒眼、會說話似的。哀怨瞅著他,眼黑眼白都寫著:你小氣你小氣,不就是圍巾,都不肯幫我拿,你全世界最最最小氣。
瞧瞧。
粉絲口中所謂的呆傻萌、乖寶貝兒。
實際上大大小小的脾氣全留給他。
“我不想理你了。”
她沒由來地說出這種話,口氣是開玩笑的。
就像小孩子任性,不在乎言語的後果。
開口閉口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這種話對她來說是很容易的,尤其經過上回。小傻子隱約意識到不理人,是對付沈先生的好招數,光今天晚上就半真半假說了兩回。
沈琛反應不大,繼續不為所動地調整圍巾。
隻是表情淡掉很多,語氣清冷地說:“人做事必須付出代價。你非要唱歌,被很多人喜歡,自然被很多人討厭。以後出門隻能這樣,除非你不唱歌。”
說完,鬆下手,越過她往前走。
他把她甩在身後,這一幕好像很久以前有過。
那時候她非常不服氣,憑什麼男人高高在上,憑什麼他能把她遠遠丟在後頭?
所以她老大不高興地追上去,發現平階仍需要仰望他,就再往上走樓梯,試圖反甩他在身後。
那是種博弈的心態。
誰都不服輸。
他們之前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永遠在比誰的秘密更多 ,誰的表演更滴水不露。儘管白天親親熱熱牽手擁抱,夜裡她往往翻身背對著他,盤算錢財家當有多少。他也是,能夠半夜起來掐她脖子。
那時他們是親人,是敵人。
是交易,是利益,又是動蕩社會裡彼此的依靠。
現在沈音之站在原地,望著他背影越走越遠,感覺不太一樣了。
不是不服氣。
竟然有些難過懊惱。
因為這輩子的沈先生不同,從他主動低頭就開始不同。她傻歸傻,道理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