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個世界上願意給傻子講道理的人太少太少,她隻有他,可萬萬不能丟呀。
小傻子想通這個,快快地跑上去。
破天荒不敢說話,十根手指掰扯來去,小心翼翼去碰碰他的手指。
又勾一勾。
暖的指尖碰到冰的指尖,說不清誰在融化。
像奶油一樣甜甜軟軟地化。
“對不起。“
沈音之從沒有這麼認真認錯過,句末沒有語氣詞。
頓了頓,又小小聲地說:“不理你是騙你的,我肯定天天都理你。以後不說這個,你彆生氣好不好?”
她用右手把圍巾再拉高,整張臉都擋住了,像個蒙麵超人,怪腔怪調地跑他眼前晃,“全部遮住,這樣誰都猜不到我是誰。”
沈琛任她拉著,看兩眼,不作聲。
“不要生氣嘛。”
“我就是太累了,腳疼,頭暈。我們能不能把周笙叫回來,這次的假存起來,下次再給他放兩個假?”
沈音之歪著腦袋,邊嘰嘰咕咕邊瞄他臉色。
她知道什麼?
她最好就好在古靈精怪。
然而壞也壞在不諳世事。
同她生氣是沒意義的,沈琛淡淡道:“周笙已經回家了。”
“回家了呀……”
沈音之傻乎乎地複述著,好像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她扯扯圍巾,揪揪自個兒的耳朵,忽而放開手,噠噠噠往前跑出一大段,停下來,雙手握成拳頭錘錘膝蓋。
等他走過來,她湊過來牽手走一小段。
又累了。
便又鼓足乾勁往前衝刺幾十米,停下來,揉揉捏捏硬邦邦的小腿肚。小眼神等著他慢慢朝她走來。
如此反複自娛自樂七八次,終於真的沒力氣。
她蹲下來,有氣無力地說:“我有點走不動,我們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鐘?”
話落改口:“不然五分鐘,可不可以?”
沈琛低頭看她,小小的一團。
明明鬨起來讓人招架不住,麻煩多多。
不知怎的乖起來又過分乖,你會寧願寵著她,讓她肆無忌憚的發脾氣、撒嬌,去做天底下最不乖的小孩。
也許他在夢裡也這樣想。
也許她就是這樣被寵壞的。
沈琛緩緩伸出手,手心朝上,紋路很淺。
“不生氣了嗎?”沈音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顧盼生輝,仿佛倒映著繁星點點。
不過手沒搭上去。
“可是我現在走不動。昨天一整天都踩著高跟鞋排練,兩隻腳後麵長好幾個水泡,疼的,這個沒騙你。”
她委屈巴巴地豎起手指頭,“就休息兩分鐘?”
“起來。”
他神色不改,聲音落下來,非常清晰的一句。
“我背你。”
沈音之睜大眼睛。
“背我??”
好事來得好突然哦!
小傻子簡直難以置信,巴眨巴眨纖長的眼睫,不經意瞧見他背後有對小情侶走過。女孩子手裡拿著一束花,被男朋友揉著頭,羞赧而欣喜的笑容漂亮得如同一幅畫。
她挪不開眼。
純粹深度顏控的本能淪陷。
不料沈琛回頭看兩秒,誤以為她老毛病又犯,瞧見彆人的好東西都想要。
便收了收手指,指尖微微掠過她的發梢,生疏地揉了揉。漫不經心道:“彆看了,給你買。”
語氣裡刻意的淡漠消亡。
餘下儘是平靜的寵溺。
他不生氣的。
小孩知道這個,握住手一躍而起,笑嘻嘻往他身上爬。
*
路邊的花店小小溫馨,花種琳琅滿目。
不過小傻子俗得很,俗得光明正大。
什麼薰衣草滿天星木棉花,通通不要。她就是喜歡庸俗爛大街的花,愛它鮮豔欲滴 ,愛它嫵媚帶刺。
她如猴子掛在沈琛背上,偷懶不想爬上爬下,就喊著沈琛低頭,自己神氣地伸手去指指點點。
這朵,那朵:還有邊上的朵。
挑滿九朵包成小小一束,付錢到手。
沈音之左手握住花束搖來擺去瞎炫耀,右手則是鬆鬆散散摟著沈琛的脖子,開心得不得了。
一開心就喜歡哼歌,哼二十分鐘才將將停下,乖乖靠著他,沒頭沒尾蹦出三個字,“對不起。”
“嗯?”
“……我沒有聰明。”
“我知道,我的腦子被以前發燒壞掉了。”
傻子知道自己傻嗎?
最初她是不知道的。
直到人販子們精神奕奕拖她出去賣,有人前來買童養媳,仔細問了幾個問題後。連連搖頭,“好看不頂用啊,這是個傻子,不認識字又不會算數,話都說不清楚。”
“傻子啊?還賣那麼貴!”
大夥兒一哄而散,人販子們臉色難看。
後來好多人因為這個砍價。
人販子們不肯賤賣,急得嘴上燎泡,終於私下拿起鞭子一頓抽。恨恨地說,三天之內再賣不出去,就讓她做下個阿香,屍沉大海喂魚得了。
然後沈音之就知道了,她是傻子。
“我講話不好的,我不會像你們那樣講話。”
稍作停頓,她低聲,有些茫然,“我有在學你們說話,很認真很難學的。可是呢,好像彆人一聽我說話就知道我很傻。有的時候好像又說不對,就會惹彆人生氣。”
“就像剛才那樣。”
並沒有‘愛花就讓它完好生長’的概念,沈音之閒不住手,掰扯花瓣沒多久,乾脆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白嫩的手指紮出一個小洞,溢出血。
她全然不在意,雙手扒拉扒拉沈琛的頭發,豔豔的花骨朵往漆黑的頭發裡彆,十分好看。
偉大的作品完成,語氣轉成輕快。
一聲:“謝謝你。”
依舊沒頭沒尾。
沈琛走得穩而慢,隨口問:“謝什麼?”
“很多呀。”
“你給我卡,給我買東西,做金主爸爸讓她們不敢討厭我。我都知道的嘛,隻是頭太暈了才說不好話的。”
她不知道酒混著喝才容易頭暈喝醉,就正義凜然地指責:“那個餐廳酒不好。肯定啤酒太不好了,又打嗝,又害我說錯話,所以還是你的葡萄酒最好。”
推卸責任哪家強?
南江街頭沈音之。
沈琛似笑,意味深長,“上次你還說生病不好。”
“本來就是它們不好!”
“我不生病,不喝酒的時候還是很好的。”
沈音之一臉自信,偏頭問他:“是不是?”
早知道她歪理多,伶牙俐齒。
沈琛不再多說,一手推回她的腦袋免得重心偏倒。口上退一步:“既然知道酒不好,以後就彆喝酒。”
“……”
這可不行。
愛酒達人絕不肯戒酒,一個機靈,“不是酒都不好,隻啤酒不好而已。所以你不在的時候我不喝啤酒,隻喝紅酒。你在的時候我就可以什麼都喝。”
完美的說法。
為了不被拒絕,她又趕緊扯開話題,“這個說完了。那除了這個。除了不能爬窗戶、不能拿紅酒、不能玩遊戲叫哥哥……”
掰手指頭數數,條條框框真不少。
沈音之問:“還有什麼?還有什麼不能的?”
沈琛:“我說你就聽?”
“說不定聽,你說說。”
還能有什麼規矩?
沈琛居然正兒八經想了想,然後正兒八經提:“多蓋被子,掃睡覺。多吃青菜,少挑食,你變胖了。”
?!
震驚!
“我沒胖!你不要亂說!”
哼哼歪歪地反駁,做樣子收緊手,勒他脖子。
袖子因為動作而褶皺縮起,一條銀色手鏈十分顯眼。沈音之盯著看好幾秒,陡然停下動作,態度一變。
“好吧,青菜就青菜。你說完了輪到我,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什麼?”
“除了我,你在外麵還有沒有彆的小情人?”
沈琛不禁挑眉:“誰說你是小情人?”
沈音之不假思索:“大家都說啊。”
來了,道聽途說胡來一通。
難怪天天亂用詞,人家可不覺得你傻麼。
他好整以暇:“你知不知道,小情人是什麼的?”
她迅速搶答:“哄你高興啊。”
不算錯誤答案,不過。
“現在誰背著誰?”
沈琛偏頭,炙熱的呼吸落在臉側,聲音低低:“確定是你哄我高興,而不是我在哄你高興?”
——就算手是冰的,原來呼吸還是熱的呢。
莫名其妙產生這樣的想法,沈音之耍賴皮:“我有在哄你高興,我這麼可愛。你不是看到我就高興了嗎?因為高興才背我,所以我高興,你更高興。那我們都高興,不能算你哄我高興。”
一串你我高興,足以繞暈人。
奈何沈先生是做老板做生意的人,邏輯清晰。非常好脾氣地反問一句:“說這種話,你的良心不會痛麼?”
好時髦的話。
根本不像他會說的話嘛。
小傻子稀裡糊塗笑成一團,咯咯的笑。
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額頭抵著他的頸窩。一邊覺得自己醉掉了,一邊繞回最初的問題,“你還沒有說呢,那到底有沒有彆的小情人?”
靜幾秒。
她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直到沈琛慢悠悠說出沒有兩個字,她才後知後覺,她其實是個壞透了的傻子。
“那你不要有了。”
沈音之兩隻手都環上來了,像動物緊緊護住自個兒的所有物,嚴肅道:“沒有人比我好看。就算跟我差不多好看,也沒我會唱歌、撒嬌,哄你高興。所以你不能再養彆的女孩子,隻能給我卡,錢都給我花。”
“……”
非常懷疑最後那句話,才是整段話的重點。
沈琛有一茬、沒一茬地看向前方無儘的路,看了看腳下兩個重疊的影子,隻說:“那要看你乖不乖。”
他沒問為什麼。
沒什麼好問的。
沈琛活了二十九年,都搞不清楚當下自己在想什麼。
區區一個沈音之,就更鬨不明白,自己這話背後究竟藏著何樣心思了。
他們都不覺得是愛情。
至少暫時不是。
都覺得離愛還有段巨大的距離,但又比普通人的愛或不愛,來得更厚重複雜些。
不準備多想。
沈音之獨自嘀咕:“我很乖的呀,什麼時候不乖了?你不要對彆人好。你對我好,我對你也好,這樣我們都好,就是非常非常好……”
路邊燈光瑩瑩,天上星星很多。
遙遙望見深夜裡佇立的彆墅,聽到海浪拍打著岸。
奇怪。
這個刹那竟然覺得它不那麼籠子,不那麼危險了。
怎麼回事?
小傻子困惑地想會兒,想著想著想岔開。不自覺盯著沈琛的側臉發呆,心血來潮地湊上去吧唧一下。
“說好啦。”
“你對我好,我對你也好,賴皮是小狗。”
附在他耳邊說完,她蹦下來。
逆著海風往前跑,蓬軟的頭發在後麵飛揚。像一塊濃黑的流動的絲絨布。
沈音之一路不帶停歇地跑到家門口,手指頭往智能鎖上有一摁。
門打開,裡頭安靜沒人,家具沉默。
猶如一頭張大嘴巴的怪獸,想吞人。
“……”
劉阿姨不在。
她要收回前頭的話,不喜歡這個空房子。
*
沈琛可不跑。
一步一步走得穩穩踏實,兜裡硬幣相撞叮當響。
還沒走到彆墅前,就見某個偷襲完就跑的小孩,從雙手托腮坐在門邊發呆,到興高采烈站起來揮手手。
再走近些,她表情變凝重。
“怎麼不進去。”他問。
“你今天不要走了。”
她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我們一起睡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