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確實燒了三天三夜。
揉碎了骨頭,分不開他們緊扣的十指。
*
2018年,農曆大年二十六。
沈琛豁然睜開眼,那種火燒的疼痛,窒息的絕望似乎大半殘留在身上。
上午十一點。
俯身撿起手機,沈琛披上大衣,往外走。
“阿琛?”
經過一樓客廳時被某個麵生的親戚叫住,笑容滿麵地問:“怎麼睡這麼遲,還急急忙忙的,趕著去哪裡啊?”
“回南江。”
“啊,怎麼就要走了?你手裡都沒有行李——”
忘了而已。
眼下想起被遺忘的兩個行李箱,沈琛並不折返,而是眼角視線劃過那位大嗓門的親戚,扯了扯領子說:“今天郵寄給我就好,到付。”
語氣可謂十分不客氣,如同指使傭人。
那人氣得嘴斜鼻子歪,沒說話,後頭廚房走出老太太。
擺明聽到她的‘大聲宣傳’了,意外地瞅著沈琛:“你作晚才回來,怎麼今天就要走啦?不在這裡過年啦?”
“有事要辦。”
沈琛隨意給出四字解釋,再往前走兩步,外公從天而降,不悅地皺起眉頭。
“大過年,什麼生意什麼錢犯得著趕回去?你外婆還給你留了早飯,有什麼事一家人好好過完年再說。”
沈琛停在原地不動,雙眼狹長而冷冽,翹起了唇角,緩緩說一聲:“沒必要。”
擱在往常他多半妥協。
畢竟對方是老人,畢竟對方掌控權威不容置疑,而且一年到頭他們隻碰幾次麵。
但現在他心情不好,淡然:“反正你們全家團圓需要的不是我,我需要的也不是你們。”
“怎麼回事,怎麼說話的啊?”原先那人跳出來了,“阿琛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阿,我們大家看著呢,你可彆仗著——”
“有些事我覺得是時候說清楚了。
他溫聲打斷,“那個房間是沈芸如的房間,那張床是沈芸如的床。我不是她,我並不喜歡住在那裡,所以我不會再回來陪你們演戲了。”
“還有。”
走到門邊停下來,隔一段長長的距離望過兩位僵化的老人,沈琛輕但清晰地留下一句:“祝您新年快樂,連著以後所有的份。”
*
出門才發現濃雲嚴密遮著天幕,猶如一條積灰的厚毛毯。
突降的狂風驟雪迎向航空,正常飛機航班儘數推遲,私人飛機不例外。
“抱歉,沈先生。”負責人專程前來解釋:“這個天氣實在不適合起飛,危險係數很高,希望您能理解。”
“沒事。”
沈琛借手機,往沈音之那打電話,沒接通。——以她常年靜音,常年翻床倒櫃念叨‘手機手機,你在哪裡呀’的做派來看,撥通才是中獎。
想著周笙不在南江,備用通訊錄又在筆記本電腦裡,他索性坐在機場裡,鼓搗起手機。
弄著弄著突然開了機,運氣不錯。
然而不給他翻通訊錄的機會,下秒鐘來電響起,備注顯示:冗城療養院。
“喂,是沈先生嗎??”
對方語態焦急,火急火燎地傾訴:“是這樣的,我是晉江老年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小科,您還有印象嗎?我是去年開始接手照顧陸老先生的,之前都沒有出過問題,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他——”
陸老先生,他的生父,陸三省。
仿佛在避諱什麼話題,她聲音擠壓到很低,委婉道:“他好像有點反常,到處收集尖銳物品。今天不到十點就要求吃中午飯,要牛排以及意大利麵。我問過負責醫生,確認老先生可以吃這些東西才準備的。沒想到他趁我一個不注意,就用刀叉割了自己的手腕。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
小科,沒印象,聽起來像個好心但做事毛躁的年輕姑娘。
切牛排的刀叉也不鋒利。
“現在怎麼樣?”沈琛問得很敷衍。
“現在好像剛穩定下來,我從十點半開始一直打電話給您,但您的手機撥不通,您要過來看看他嗎?”
“不用了。”
沒什麼好看的,年年這個時候鬨幾處似真似假的自殺,習以為常。
沈琛確認完情況就想掛電話,但眨眼之間又想起,沒人知道陸三省為什麼要自殺。
關於父母,夢外的故事和夢裡差不了多少。
無非沈芸如對中看不中用的陸三省一見鐘情,在陸三省創業危難之際,不顧父母反對下嫁而去,因此和沈家斷絕關係。
不過血緣這東西,當斷難斷,陸三省頂著沈家女婿的名頭,借起東風迅速度過危機,很快晉升為成功商業人士。
那時他心裡有位大學前女友,白月光。
當年出國留學揮淚道彆,奈何在國外沒混出什麼名堂,鍍金回國,又深情款款找上陸三省。
必須,兩人好上了。
好像還生了個女兒。
查出絕症的沈芸如不堪打擊,內部外泄陸三省的公司機密後,自殺了事。
沒多久,陸三省公司破產,白月光攜女兒離開。
巔峰跌落低穀,陸三省放浪形骸四五年,到處揮霍剩餘的積蓄,賭錢,賽馬,玩女人,天天酩酊大醉如爛泥。
後來說不清什麼時候就瘋了,父子倆之間沒有分毫親情可言。
沈琛隻負責療養院的花費,從不關心他在想什麼,又為什麼年年挑著沈芸如的生日——同時即日——的周邊日子自殺。
他以為他恨她,顛覆了他的成功人生。
但現在。
大好的驗證機會擺在眼前,沈琛漫不經心地發話:“你問他,沈芸如的照片要不要。”
“好的。”
那邊聲音靜止片刻,隨之而來詭異的尖叫,咆哮,像一隻笨重的熊在嚷嚷著,給我。
“沈先生,陸老先生他!!”
小科嚇壞了似的,“陸老先生他情緒非常激動,問照片在哪裡,他好像很想要照片,怎麼辦啊?”
果然。
夢裡夢外沈芸如都死得乾乾淨淨,彆說照片,連半個字,半點氣息都沒留下,隻有娘家的全家福以及閨蜜手機裡幾張合照保存完好。
陸三省想要這個,原來他年年演的是殉情。
那樣的話。
他的白月光不是林嬌嬌,就是林嬌安,否則林佳穎,沒區彆。
重要的是命數既定,沈音之真的複活了。
沈琛閉了閉眼,心跳加快幾分,麵上噙著笑說:“告訴他,想要照片,他不配。”
“啊?”小科一頭霧水,哪有父子倆這樣說話的?
但陸三省不知何時掙紮下床,麵目猙獰地撲騰過來,破口大罵:“沈琛,你個吃裡扒外的雜種,彆忘了我才是你爸!”
“你骨子裡流著我一半的血,你這麼對我,小心將來你兒子也這樣對你!”
歇斯底裡發出的詛咒,可惜沒什麼新意。
沈琛不以為然。
那邊艱難製服發狂的六十歲中年男人,小柯乾巴巴問:“呃,不好意思沈先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您、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可以幫你轉告老先生。”
嘴巴上這樣說,心裡巴不得彆說,免得待會兒又暴走,活像喪屍抓得她滿手疤,真的要命。
好在沈琛也沒興趣多說,隻吩咐:“自殺隨便他,彆讓他死了就行。”
字裡行間滿是薄涼,小柯一噎,想再確認一遍,對麵已經掛斷電話。
一句:“可不能死的那麼便宜。”
輕輕的,玩味的,根本不像兒子會說的話。
*
掛斷電話,手機又陷入自動關機無法開機的困境。
同時有個好消息:天氣有所好轉,再過兩個小時飛機起飛。
沈琛便不再介意手機的問題。
十二點,沈音之發來短信:【今天晚上專輯趴體,我可不可以去玩?數五秒鐘沒有回答,就是可以。】
【12345我去玩了!!】
他沒收到。
他沒看到。
他光是在想,在無聲地猜。
家裡小孩有沒有記憶?
十有八II九正向答案,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認識他,了解他,難怪知道他的生日。
還誤打誤撞借失憶掩蓋時代差異,天天巴著電視機汲取新知識,在他麵前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很努力的想瞞天過海。
隻不過,要不要戳破這層偽裝,現在要看他的決定。
現在的局麵還算和平。
但也僅限於和平。
怎麼辦好呢?
機場裡,飛機上,一路上沈琛都在想這個問題。
仿佛沉睡千年的吸血鬼驟然醒來,麵對新鮮美味的血液,食物擺放在眼前,他熱切又貪婪。
既想掰開了撕碎了一次性過癮,又想按耐住性子留住她,咬住她,用以慢慢品味。
四個小時的飛機,外加一個小時的車程。
抵達蝴蝶灣時已是下午五六點,天暗得如同七八點。
沈琛推開門,裡頭是漆黑的,寂靜的,沒有人坐在沙發上看電影,詫異地扭頭大喊:“你回來啦!”
走上二樓,推開房門,又是空空蕩蕩的。
沒有人掀開惺忪睡眼,含混地抱怨:“你怎麼回來了,吵到我睡覺了。”
沒有。
根本沒有。
什麼我會乖乖的,她總是如此這般,說謊成性。
他還真敢信?
一片朦朧的輪廓之中,沈琛渾身濕透,濃黑蜷曲的發梢落著水,潮濕而冰冷。
沈琛垂下眼,薄唇裡發出低低啞啞的笑,不由得感慨一聲:“還真是——”
“一如既往的不聽話啊。”
*
與此同時,酒吧裡。
沈音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毫無預兆地,分崩離析。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