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
她指了指樓上。
“還在睡?”
沈琛敏銳捕捉到不對勁,近來打電話回家,無論飯前飯後,她次次在睡覺。
“她最近總在睡覺?”
“是,就這幾天開始的。”劉阿姨猶豫著說出事實:“天天睡到大中午才起來,吃個飯打打遊戲又睡到四五點。我覺著人不對了,睡傻了,走不動路似的,家裡開著空調還喊冷,蓋著兩層被子睡覺。我燉了不少湯藥給她補身體,好像都沒什麼用。”
沈琛臉色微變,快步上樓,推開門,果然。
身形單薄的小孩蜷在兩層被子底下睡覺,呼吸細細的,皮膚仿佛透明,手裡還握著小半手機。
—— 多半是玩著手機睡著的。
“阿音。”
喊她,推她,沒反應,她兀自大睡。
“阿音。”
拍了拍臉,他手冷,她皺眉毛,皺鼻子,很艱難地掀開一絲眼皮,似埋怨似委屈:“我要睡覺呢。”
聲音輕得像一團棉花。
“遲點再睡。”
沈琛也放輕了聲音,放柔,哄她起來。
“我不想起來,我想睡覺。”
她往被子裡縮,後麵含糊不清連著一串話,嗚嗚咽咽的,大約在生氣他現在連睡覺都不讓。
他隻能連人帶被拉起來,聲音低低:“蛋糕吃不吃?”
沈音之閉著眼睛,拖腔拖調地問:“什麼味?”
“櫻桃。”
“我喜歡櫻桃,也喜歡睡覺。”
“但是不喜歡走路,因為我很累了。”
她掙紮著撐開兩隻眼睛,胳膊小腿纏上來,掛在他身上,往肩膀一靠,又要睡了。
“彆睡。”
他捏她的臉,威脅:“再睡,蛋糕給貓吃了。”
“貓不能吃蛋糕,你是不是傻。”
“它能吃蛋糕,它還能開冰箱。”
她昏昏沉沉地反駁:“它不能,它胖死了。”
“它能。”沈琛舊事重提:“不然之前冰箱裡蛋糕奶茶誰偷吃的?”
“不知道。”
她嘟囔著‘反正不是我’,原本非常寶貝自己的臉,不準任何人亂碰,現在無所謂似的隨便他捏。
直到蛋糕到手才打起點兒精神,聳拉著眼皮大口大口地吃。
“你為什麼一直睡覺?”沈琛問。
“沒有事情乾,我就睡覺了。”
沈音之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怎麼會沒事情做。”
“沒有,就沒有,你自己待在家裡試試。”
講到這個她不高興了:“新的網劇不好看,長得亂七八糟,演得亂七八糟。遊戲不好玩,反正我玩膩了。”
“那買新的遊戲卡。”沈琛表情淡淡。
沈音之溫吞吞眨巴兩次眼睛,放下蛋糕,“我不想和你說了,你自己買給你自己玩,我要睡覺了。”
“我現在開始冬眠。”
她開玩笑似的說這種話,不知怎的沒有人笑,沈琛眉心微皺,還掐得她胳膊生疼。
“劉阿姨。”
“啊,怎麼了?”
發絲陰影遮蓋住眉目,模糊了神色,她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光聽到六個字,平鋪沒有起伏地:“打電話,找醫生。”
*
“這次又是什麼新業務?”
心理醫生來的時候,沈音之又在睡覺。
不要怪她,她儘力了。
眼皮子上下打架半天,百八十個哈欠排著隊冒出來,就像魚在水麵吐泡泡,攔不住。
連沈琛發話沒收手機,用明天份的蛋糕、奶茶作誘惑,通通都攔不住。
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又冷,瑟瑟縮縮往沙發角落躲。
沈琛看不過去,才將她摟在懷裡,披上毯子。
因此心理醫生換了雙拖鞋,伸長脖子看兩眼,除了刺眼的白,沒發覺絲毫病狀。
不免臉上掛著笑 ,戲謔:“好好的小孩怎麼給你養得白血病似的?沒事出去曬曬太陽,女孩子再愛美也不用那麼白吧?”
末了才問“今天什麼情況?感冒,發燒,咳嗽,還是怎麼的?”
低頭輕輕地勾開散亂的發絲,她無意識揉了揉臉。
沈琛直截了當:“嗜睡。”
“大概的睡眠時間?”
“超過十五個小時。”
“沒有生理期,生病,吃藥之類的彆的情況?”
“沒有。”
“那確實多了。”醫生搓了搓大腿:“你看能不能,把她喊醒,我單獨聊兩句?”
沈琛這回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醒沈音之。
她幾次三番被打斷睡眠,心情也不好,一臉‘不要和我講話’的表情。
沈琛不太放心。
“沒事,我和她說。”
心理醫生關上門,轉頭掛起和善的笑容。
無非問問題,給她紙筆塗塗畫畫,神神叨叨在她看來像個標準的江湖道士,騙錢的那種。
沈音之大致猜到,這個醫生弄亂過她的腦子,戒備心很強,隻有塗色、畫畫之類哄小孩的好玩項目她願意參與。其他試圖聊天,拉近關係的行為,她沉默拒絕地乾脆利落,再笑眯眯都不好使。
半個小時之後,心理醫生出來,舉雙手投降:“這絕對是我從醫生涯以來遇到的最難搞的病患,擱彆人,雙倍價錢我都不乾。”
沈琛沒心情說笑,直問:“怎麼樣?”
“怎麼說呢?這情況才出來幾天,時間段,不足以判斷是不是嗜睡症。”
“而且嗜睡症本身不是廣泛性病症,定義模糊。治療方法說來說去無非三種:鍛煉身體,穩定作息,保持好心情。”
醫生摸著後腦勺:“你家這問題不少,我聊了兩句,感覺心裡挺壓抑的啊?”
沈琛摩挲著手指:“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都不肯說。”醫生嘩啦啦翻了幾張畫,想想又算了,“我說結論吧,給你分析你未必聽得懂。”
“她好像覺得被什麼東西困住了,所以看圖說話,她看什麼東西都像籠子,籠子,就關動物的那種,明白嗎?”
“她有話想說的。”
心理醫生作出思索的表情:“我很明確感覺到,她有很多話想說,隻是不想和我說——估計也不想和你說。她沒有朋友嗎?女生之間經常來往,出去玩,你來我家住兩個晚上,我去你家住兩個晚上,談天說地聊男人,什麼話都能說的那種好朋友?”
林朝霧的名字閃過心頭,但沈琛沒有提及。
“她最近沒有和彆人往來。”他說得很含蓄,雲淡風輕。
“最近?”
“半個多月。”
“沒有和彆人往來的意思是......?”
醫生環顧周圍:“就你,還有那個阿姨?”
“嗯。”
“手機之類和彆人的線上交流都沒有?”
“沒有。”沈琛不經意瞥過腳尖,拖鞋不知何時磨破了一層皮。
“有沒有搞錯?”
醫生倒抽口涼氣,指著緊閉的門:“要是我沒記錯,她喜歡唱歌,而且之前參加綜藝,在台上唱歌得了冠軍的?”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出了什麼事,但是你在想什麼啊,老沈。她又不是那種喜歡宅在家裡的小女孩!”
“她喜歡在人前唱歌,她喜歡掌聲和鼓勵誇獎,她是那種享受在人群裡生活的女孩子,明白嗎?外向。你不能把內向的小孩丟到人群裡自生自滅,她會社交恐懼症;同樣的道理,你不能把外向的小孩鎖在家裡,她遲早心理出問題,以後不小心得了憂鬱症怎麼辦?”
醫生語氣加速,有幾分激動。
沈琛依然鎮定,近乎詭異的鎮定,篤定道:“她不會的。”
他了解她。
她又不是溫室裡的花,她是在外頭生長出來的雜草,命大,骨子裡又狠厲。
“什麼不會的,你現在——”
“你被她騙了。”
沈琛聲音不大,但字字有力:“她不可能出問題,隻是在耍你而已。”
“我。”醫生傻眼又詞窮:“我怎麼搞不懂你在說什麼?拜托,兄弟,動物園裡的動物還得定時放出去溜達兩圈,你以為為什麼?動物都會憂鬱,人不會?你現在打包票有什麼用,以後真的得了,有後悔藥給你吃嗎?”
沈琛不語。
他堅信她沒有那麼脆弱,隻不過走進房間,她又在睡。
頭發散開亂蓬蓬地鋪在床上,眼睫纖長寂靜,乖乖的,軟軟的,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不知道為什麼看得頭疼,眼睛疼,五臟六腑都在疼,連小指頭都疼得微微抽動。
好像不是這樣的。
他想。
儘管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孩,要糖的時候吵呀鬨呀,管你天王老子六親不認。
他很希望她能消停,能靜下來。
但真的靜下來又不對了。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沈音之本該蹦來蹦去沒個安穩,仗著漂亮的皮囊與腦殼裡那點小聰明到處亂竄。
她驕傲,她高傲,幾乎可以稱之為孤傲。
天生誰都瞧不上,誰都不怕,能夠肆無忌憚地撒嬌,得寸進尺地任性。
他愛她這些小毛病。
這世上應當有很多人愛她年輕,漂亮,會唱歌,他不是。
他愛她張揚,幼稚,你的他的全部都是我的小土匪作風。
就像曾經的上海灘無數女人癡迷沈先生的俊秀,財富,權勢。
而隻有她了解且接受背後的深沉,危險,以及沒有儘頭的腥風血雨。
他又絕望於她的小毛病。
像她不喜歡他暴風雨般壓倒過來的禁錮。
再這樣下去就沒完沒了了。
沈琛又不是為了抓住留住不快樂,不自由,病怏怏的她,才想儘辦法逆天改命的。
他更貪婪。
他所祈望的,是一個高興的,滿足的,健康又活潑的沈音之,來填補他生命裡缺失和空洞。
得有人退。
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必須有人往後退,否則就像兩隻刺蝟抱成團,彼此刺得鮮血淋漓沒有好下場。
是他先愛她的。
反正他還能逮住她,稍微往後退點兒,能不能得到好點兒的結局?
沈琛不知道。
隻知外頭昏黃的夕陽下山,光線迷離。
他閉了閉眼,掌心輕柔落在她的臉頰上,沙啞地說了聲:“該起來吃飯了。”
後麵還有一句猶如歎息:“彆鬨了,發布會你想去就去。”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