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樓應聲稱是,又問:“是將那道士帶到宮中麼?”
溫晏然失笑:“拿這人來宮中……”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向麵前的臣子緩緩頷首,“燕卿說得是,就帶來宮中罷,斜獄也是空置許久了。”目光一霎不霎地凝視著燕小樓,“卿家速速動身,朕許你便宜行事。”
她本來是想把騙子團夥扔進大理寺裡,不過按照當前時代很多大族子弟的行事習慣,趙矩就算被關到大理寺裡,也有被信眾偷偷放跑的可能,而且事後交待起來也不難,隻要當事人說自己曾受過玄陽子的恩德就可以,世人對報恩行為的讚賞,是要超過對私放囚犯的指責的,而玄陽子本人事後也可以編一個大發神通依靠方術金蟬脫殼的謊話,來自抬身價。
溫晏然想,倘若真被此人成功溜走,那自己隻怕就要為人所笑了。
在確認過任務細節後,極具武人乾脆果斷風範的燕小樓當即領命告退。
溫晏然:“送一送燕卿。”她看一眼池儀,並向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池儀微微躬身,跟燕小樓一道退出側殿,親自送這位禁軍副將出宮。
“燕副將。”
一直走到中門附近,池儀才將燕小樓喊住,輕聲叮囑:“下官聽過一句俗語,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趙矩此賊已經輕慢過陛下,難道將軍還要留著他,再輕慢陛下第二回嗎?”
燕小樓麵上先閃過一絲針對趙矩的怒意,隨即露出恍然之色,恭恭敬敬地向麵前的女官行了半禮:“多謝池左丞提點。”
在溫晏然宣召燕小樓的同時,化名趙矩的田東陽正在與董氏當家人飲酒。
董氏當家人本來因為玄陽子不應詔這件事有些忐忑,如今看對方一派悠然之態,也漸漸放心。
——玄陽上師是有道行的真神仙,有窺探天機之能,既然他不著急,那就一定不會有事。
就在此時,臨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燕小樓是武將,剛出宮就拉了一隊人馬過來拿人,他粗中有細,擔心玄陽子偷偷溜走,讓禁軍顯然繞著宅院散開,把董氏的府邸圍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才上來喊門。
董氏有子弟出麵詢問來意,燕小樓昂然回應:“燕某是奉天子之命,過來捉拿趙矩。”
那位董氏子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趙矩是誰,皺眉道:“玄陽上師是我董府的貴客,還請燕副將以禮相待。”
燕小樓道:“董侯門第高貴,燕某也不敢冒犯,不若董君直接將那趙矩帶出來讓在下交差,如此也是兩相便宜。”
——因為皇帝是大臣的主君,而大臣又是治下百姓的主君,所以大周習慣,會將官員稱為某君,後來哪怕是還沒做官的官宦人家子女,也會被人如此稱呼,到了現在,已經演化成一種常見的敬稱了。
武官一向處於官員鄙視鏈的底層,董氏子當即麵露怒容,一甩袖子:“燕副將莫要說笑!”
燕小樓本已下馬,這下又重新坐了回去,下令:“既然如此,那燕某便得罪了!”居然直接下令衝鋒。
董氏子沒有準備,愣愣地站在原地,直接被禁軍衝進了大門,期間有人想要阻攔,卻哪裡攔得住訓練有素的騎兵?
等燕小樓衝入內苑時,田東陽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不愧是從地方一路行騙到京城的道士,看著禁軍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而來,居然端坐不動,自顧飲酒,一派高人風度。
燕小樓下令:“將此人給我綁了!”
董侯猶豫著站起身,似乎想要阻攔,燕小樓看他一眼,直接拔刀出鞘,厲聲道:“陛下有令,抗命者立斬不赦!”
本來作為武將,燕小樓不敢對有爵人家如此無禮,但他如今受天子恩德,該肝腦塗地相報——既然陛下用人不疑,他又豈能顧惜己身?
直到此時,田東陽才一派悠然地放下酒杯,又撣了撣衣袖,然後抬眼睨了燕小樓一眼,嗤笑一聲,冷冷道:“無知莽夫!你以為自己體察聖意,今後必有前途,其實已經大難臨頭,若再不醒悟,怕是悔之晚矣!”
他能行騙多年一直不翻車,固然有當前時代信息閉塞民智未開的緣故在,更是因為其人擅長體察旁人內心的想法。
田東陽知道燕小樓敢這麼做,多半是得到了皇帝本人或者那位袁太傅的授意,但他相信,自己這麼個在貴人中都極有威望的道士,皇帝若是想當明君,就不可能因為自己拒絕了一次她的宣召,就對自己動手,所以此次派人前來,純粹是攻心之計,主要目的多半是為了威嚇,他若是當真心生恐懼,告罪求饒,那落在時人眼中,隻怕就大大地跌份了。
倘若將眼前情狀視為一場賭局,那麼一旦賭贏了,自己就能成為比肩溫驚梅的道官,說不定還能進一步操控禁中那位年幼的天子,取代太傅袁言時的地位,又怎麼能在這裡折戟?
燕小樓眯著眼睛,高踞馬背上,看著那位道士,忽然將手中長刀高高舉起,然後霹靂般砍向對方的脖子。
禁軍副將之刀何其鋒利,田東陽麵上笑意未收,那顆帶著高人氣質的頭顱就離頸而去,刹那間,頸腔中的熱血泉湧而出,潑了邊上的董侯一身。
兩下響聲同時響起——第一聲是田東陽人頭落地,第二聲是董侯被嚇得踉蹌後退,不小心打翻了桌麵上的酒壺。
燕小樓隨手甩了甩刀刃上的血,吩咐下屬:“此賊道還有弟子隨從,將他們全都拿下,不許一人走脫。”說完後方才翻身下馬,朝著已經被嚇呆的董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了一聲叨擾,這才拎著田東陽的頭顱揚長而去。
董侯府中,有一位賓客打扮的年輕人站在高樓上頭,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目中閃過了一絲異色,等包圍府邸的禁軍散去後,無人注意的後門出,有一位家仆悄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