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厲帝固然折磨得建平大臣苦不堪言,卻在王遊那邊得到了好評,自從此人成為台州刺史之後,每年上表讚頌天子功德時,措辭都格外真心實意,不過出來混總是得還的——陶駕第二次來台州,也為西夷帶來了一個嶄新的皇帝。
因為皇帝已然定下了欲擒故縱的計劃,鐘知微跟陶駕便不忙著立刻發動攻勢,時不時還碰個麵,溝通一下對眼下戰局的感想。
鐘知微年紀輕,而且勇武過人,屢立功勳,又深受皇帝信賴,原本十分容易有些驕傲之氣,但她早年間因為邊人血統的緣故在禁軍中受到打壓,等被天子提拔至身側時,性格已經磨練得十分穩重,無論敵人如何智計百出,都巋然不動。
在此之前,扶何汸還用了任飛鴻的計策,想試著離間鐘陶二將,他們以刺史王遊的名義,把信件夾帶過去,裡麵的內容以讚揚鐘知微對戰爭的貢獻為主,然後又表達了一些不解——陶駕屢戰屢敗,鐘知微一戰奠定大局,結果武安那邊,卻把主要的功勞放在陶駕身上,簡直是怠慢功臣,說不定還是因為鐘知微有邊人血統,才會加以打壓。
鐘知微看到信後,不過冷笑兩聲,倒點了些人馬,想要順著信件的來路,抓住西夷人的尾巴,奈何這個計劃由任飛鴻親自布置,收尾收得乾淨,鐘知微那邊最終也隻是抓了幾個被西夷買通的小人物而已。
她到底是能在評論區留名玩梗的人物,不止武力強橫,綜合素質也同樣出色,鐘知微當然明白,建平那邊的計策能如此成功,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前軍帶兵之人乃是陶駕。
陶駕心中對於一雪前恥的執念之重,中樞跟西夷都十分清楚,也正因為此,哪怕老成如王遊,都沒有懷疑過此人隻是詐敗,況且當時前軍的普通將士並不知曉天子計策如何,隊伍士氣一定會因為表麵上的不利而下降,陶駕能夠在這種情況下,保持住隊伍陣型,實在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
所以平定西夷的功勞,除了天子之外,陶駕當論首功,至於她自己,鐘知微倒是覺得,有皇帝這樣英明的主君在,又配置了鐵騎營隨行,換了誰上都跑不了一個勝利的局麵,自然不該居功。
陶駕與鐘知微相識多年,還曾經教導過對方一些兵法謀略,彼此有些香火之情,在知道對方的想法後,還額外提點了一句:“陛下此舉,怕還有想要繼續重用你的意思在。”
鐘知微聞言微頓,隨即恍然大悟,拱手致意:“多謝老將軍指點。”
她如今已經有了宮中、北苑兩次平叛之功在身上,又率鐵騎營擊退了西夷大軍,要是此戰不以陶駕為首功,而以她為首功,那鐘知微的權勢便過於顯赫了一些,反而是陶駕,其人年紀已老,且勞苦功高,正好做兩年武將之首,然後從容退下,慢慢安排年輕人接替。
在許多老臣心中,正因為天子不願意過河拆橋,所以才安排鐘知微穩紮穩打地往上走,若是心中生疑,反倒會行捧殺之計。
陶駕知道鐘知微心裡明白,也就不再多言,開始與對方討論起西夷的戰事。
鐘知微謙遜道:“在下初至前線,對諸般事務不甚了然,不過天子既然有意行反間之計,那此事關節或者便落在黎氏跟勞氏兩家人身上。”
陶駕感受著對方話裡對天子的敬重信賴,再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舊事,一時間半是欣喜,半是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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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城內。
細雨濛濛。
這個季節,丹台兩地放晴的日子不多,宮人們隻得在屋中生火來烘烤被褥衣物,一時間十分懷念建平的氣候。
王有殷也湊了過去,在火爐邊考了會外袍,摸著差不多乾了,才套上衣服出門,看看今日有沒有需要遞到禁中的文書。
她出身袁言時的府邸,作為一位士族文官,王有殷對穩定的局勢有一種天然的推崇,她一開始也覺得天子有些過於鋒芒畢露,如今也明白過來,其實皇帝禦駕親至武安並非是一件冒險的行為,相反對於整個天下的局勢來說,這是最為穩妥而且成功率也最高的做法,旁人以為皇帝喜好弄險,其實是能力不足,看不出陛下布局的高明之處。
抵達丹州之後,王有殷曾聽得不少人抱怨丹州的生活,如今也慢慢少了,畢竟連主君都不曾抱怨當前生活艱難,做臣下的難道還害怕吃苦嗎?
——不過王有殷雖然也算天子近臣,卻實在不太了解溫晏然的想法,對方倒不是覺得建平好而武安差,而是覺得兩邊的生活條件都不怎麼樣……
王有殷動作輕快地把文書整理好,然後送去後衙。
雨中落英,為此方庭院增添了幾分遺世獨立的清逸之態。
無論外界如何,天子居處都有一種令人心神安穩的沉靜之感,似乎隻要溫晏然在這裡,所有大臣便有著充足的依仗。
王有殷注意到,自己來的時候,天子正立在窗下看雨。
她以前是覺得天子心中憂慮,借此排遣憂思,現在則知道自己有所誤會:陛下分明是勝券在握,故而悠然自得。
王有殷的想法能代表很多近臣們的共同心聲,不過包括池儀張絡在內所有人的猜測其實都跟事實關係不大——作為一個穿越人士,溫晏然深知,在伏案讀書一段時間後,需要適當遠眺來防止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