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沙盤]中無法顯示敵人的兵力,卻能清楚看到己方人馬的位置。
溫晏然瞧見師諸和的兵馬已經分成了兩部分,其中前軍很快占據了一個鄔堡,後軍則緩緩而行,正在趕來彙合的道路上。
她桌子上還攤著一張具備實體的輿圖——係統當然也有輿圖功能,然而並不提供備注服務,溫晏然隻能讓中書省那邊給自己繪製幾張簡易的地圖,方便隨時勾畫。
溫晏然的目光從[戰爭沙盤]上移開,提筆在東部一座名叫盧嘉的城池上畫了一個紅圈。
雖然在係統跟劇透的幫助下,溫晏然登基僅僅一年便獲得了不少威信,但她心中明白,不管是政務處理還是調兵遣將,自己的本事都相當有限,此次負責帶兵的還都是陳明等年輕人,其中隻有任飛鴻一人經驗相對豐富,其他例如師諸和,直接就是評論區寫明了的不會打仗,溫晏然雖然對東部情形有些猜測,也不得不多多思慮。
根據攻略中的提示,大在部分劇情支線當中,東部一開始都沒有全境皆反,然而一旦叛軍有了大規模的動作,勢頭便如滾雪球一般難以遏製,所以溫晏然在派任飛鴻跟陳明兩人出發時,給她們的要求就是前期攻克城池的同時,儘可能不要引起太大的動亂。
因為溫晏然喜靜,在殿內侍奉的宮人不過十數位,在天子處理政務時,全都肅然無聲,安靜得仿佛並不存在,日漸西移,一位宮人過來輕聲回稟:“陛下,已到申時了。”
作為一個習慣了加班的前社畜,溫晏然工作的時候難免會忘記時間,穿越後便要求身邊近侍,需要定時對當前時刻做出提醒。
蔡曲笑:“陛下,今日景苑那邊送了十頭鹿過來。”
景苑是皇家園林之一,鐵騎營此前也是在那裡訓練的,這處宮苑土地肥沃,產物豐富,裡頭養了不少鹿鵝一類的動物,如今都已然馴化到可以食用的程度,厲帝在位期間,曾有過在並非過節或者舉辦宴會的情況下,一日宰殺上百頭鹿的舉措,到了溫晏然繼位之後,屢次在討好天子上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府,自覺把開銷標準往勤儉節約上不斷靠攏,各種牲畜的宰殺也都按需而為,免得受到天子斥責。
對此,溫晏然沒有任何感觸——她穿越前就算把攻略看得再細,也不會連“正常情況下昏君每頓飯殺多少牲畜”的內容都記在心中。
溫晏然道:“既然有新鮮鹿肉,就給袁太傅跟宋禦史大夫他們賜一些,還有棲雁宮跟天桴宮,不過天桴那邊雖然不禁葷腥,但國師一貫用的不多,就先做成羹後送過去,還有魯定侯,陸卿雖然出了外任,也給他府上送一些,董氏有人在邊邑為郡守,也不要漏下……”她說話時目光始終停在輿圖上,末了習慣性地喊了一句,“阿儀?”
池儀知道天子是問自己有什麼需要補充,上前回稟:“如今天氣寒冷,戍衛建平的禁軍將士也可有所賞賜。”
溫晏然微微點頭,然後抬頭看了池儀一眼,笑:“還有少府那邊也莫要忘了。”又道,“前朝內苑人數眾多,朕不能儘數記得,多賴阿儀替朕周全。”
就在此時,一位宮人進來通報:“少府令跟戶部尚書盧沅光求見。”
溫晏然笑了一下,擱下筆,靠在憑幾上:“當真是說人人到。”
少府跟戶部都有財政方麵的職能,隻是前者管理的是皇帝的私庫,後者管理的則是國庫,侯鎖跟盧沅光今天相偕而來,是向天子稟告今年布匹的產量。
——目前棉花的摘頂法尚且處於推廣階段,想要有大的收效,還得再過上兩年,不過近來有了西夷一帶的稅賦作為補充,不管是戶部還是少府的賬麵上都頗為寬裕。
溫晏然聽完兩人的彙報後,頷首:“今年又是多雪之年,各地動亂不休,且加緊時間趕製冬衣。”
侯鎖深施一禮,主動道:“冬衣之事,少府願意一力承擔。”
內官機構想要染指外朝的權力,從長遠角度看是有助於完成昏君目標的好事,溫晏然便隨意點了點頭:“那就交給卿家了。”
侯鎖在心中鬆了口氣,他是厲帝時期留下的舊人,剛開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討好新帝才是,後麵雖然明白該做點好事,卻因為專業不對口,遲遲找不到感覺,在棉花的事情後才有些醒悟過來,今日便提出了這個主意——發動內苑宮人為前線將士縫製冬衣,多少也算一件能證明帝王美德的事情罷?
*
師諸和並不知道天子早就通過[戰爭沙盤]將他們的動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攻下豐氏的鄔堡後,便派了信使給建平傳信,然後留在原地整肅兵卒。
他此次遠赴東部,名為上任,實則是趁機平亂,此時兩方都有所準備,又都以為自己隱在暗處,行動時更要格外謹慎,師諸和陳明等人與自己彙合後,帶著另一批人馬在與鄔堡相隔三裡的地方安營紮寨。
隨從師諸和等人前來的兵卒雖然單兵素質強悍,但總體數量卻不多,也是為免打草驚蛇之意,統共隻有兩千左右,其中一千騎兵,一千步卒,他們趕路時有意控製沿路留下的灶台數量,就算有人前往查探,也隻會誤以為師諸和帶著的兵馬隻有真實數量的一半左右。
師諸和將大部分精銳都安置在鄔堡之內,自己則以過幾天可能會下雪,對道路通行有所影響為理由,毫不客氣地駐紮下來,每日還組織兵卒以打獵為借口,認真查看周圍地理環境。
他會選擇待在此處,此前當然就做了一定的調查,尤其是天子還特地繪製了一份詳細得仿佛親眼所見的輿圖送來,不過理論跟實際結合終歸需要一定的時間,師諸和帶著部下四處走動,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充分熟悉這裡的道路。
這個地方叫做山餘坡,位置頗為巧妙,道路前窄後寬,但最窄處也沒狹到首尾不能相顧的地步,總體而言還是一條十分安全的大路,師諸和若是帶著兵卒們繼續往前走,就能進入東部儀寧郡,如果往回撤的話,也能順利返回前營所在。
與師諸和彙合後,任飛鴻本來跟陳明一起住在鄔堡那裡,約束手下兵將,今日一大清早卻趁著天色昏暗,悄悄跑到了軍營當中。
師諸和也不奇怪對方會過來,兩人都是胸中有成算之輩,彼此心知肚明,若是東部那邊有意籌謀什麼,大約這幾日就會有動作了。
果然,任飛鴻到軍營的第二天,一位親衛過來報信,說是外麵有自稱師將軍故人者求見。
師氏雖已落寞,也是立足數百載的大族,朝野中有些親故不足為奇,師諸和笑了笑:“橫豎現在也閒著無事,就請人進來。”說完又向任飛鴻微一致意,後者自覺走到屏風後頭,伺立於暗中窺探。
來人是一個頭上戴著孝布的年輕漢子,此人剛一見到師諸和,就伏地大哭,哽咽道:“蘭康郡甘氏多謝將軍替我族報仇!”
師諸和坐在胡床上不動,隻讓左右扶來人起身,自己則露出思忖之色:“足下是……”
年輕漢子拱手:“在下的姑母此前也曾去北地為官,被當地大族假借流匪之名害死。”
在這個時代,人們往往聚族而居,很多人在家中受到姑伯的養育之恩,便直接以父母相稱,來人為姑母戴孝也不算奇事,他自稱甘維,道:“甘氏受將軍大恩,實在是感激不儘,我輩士人以禮義立身,受人恩惠不可不報。”壓低聲音,“在下今日前來,有一件要事相告——將軍如今已經身處險地,卻尚不自知。”
師諸和聞言,總算調整了一下坐姿,稍稍正色道:“師某手下兵卒精壯,縱有危險,也不必畏懼。”又道,“而且此地民風縱然不夠淳樸,生民也並不輕剽好鬥,哪裡就算險地?”
甘維低聲:“險地指的並非此處,而在東麵。”接著道,“將軍或許不知,儀寧郡郡治所在的盧嘉城旁有大量山匪聚集,那些惡賊畏懼將軍剿匪之能,起了謀害之心,將軍沿山餘坡前往右營,必定會在盧嘉城停留補給,到時候他們便會動手截殺。”
師諸和看著甘維:“盧嘉城?”微微思忖,道,“師某記得,甘氏也是盧嘉城中大族。”
——其實甘氏十來年前也出過有資格站在朝堂上的官吏,算得上三流士族,然而與家族曆史悠長的師氏相比,又不足道了。
甘維頓了下,露出些被看破的神色,垂首道:“在下不敢隱瞞將軍,甘氏確實屢受山匪攪擾,若是將軍能帶兵將之清除,在下族中定然感念將軍大德。”
師諸和似有不信之色:“那些山匪再如何厲害,難道還當真能讓你們這些本地大族無可奈何麼?”
甘維苦笑:“城中大族除了甘氏之外,還有葛氏跟貢氏,不瞞將軍,那山匪首領便是姓葛,與葛家這一代的家主乃是同族姐弟,早年說是有些齟齬,兩人公然分家,之後那葛賊便帶人上山,落草為寇。”
師諸和默然半晌,道:“此地山匪共有多少人?”
甘維回答:“約有三萬餘。”
師諸和聞言,立刻麵上變色,拂袖道:“隨師某前來的兵卒不過七八百而已而已,若依你之言,去與三萬賊眾對峙,豈非羊入虎口!”冷笑,“足下明言報恩,行動卻與報仇無彆,還敢說是以禮義立身麼?”
甘維見人動怒,連忙賠笑:“將軍麾下兵馬都是精銳之師,一人可當百十人用,區區山中流匪,根本不堪一擊。”又道,“其實城中大族苦於受到賊人侵擾,若是將軍願意出兵,我等自有部曲糧草奉上。”然後道,“而且將軍與宋將軍相善,正好可以問他借一支兵馬。”
盧嘉城距離北地近,之前溫循就是帶著騎兵出來拉練,正巧遇上北邊的“流匪”,然後順便剿滅,師諸和自然也可以複製此前的操作,請宋南樓借口帶兵到交界此處拉練,再正巧遇上東部這邊的山賊。
師諸和未置可否,隻讓親衛帶甘維下去安置。
等人離開後,任飛鴻才從屏風後步出,拱手:“恭喜將軍,美餌已至。”
師諸和搖搖頭:“他們兵卒多,又占了地利之便,真要打起來,勝負還未可知。”
任飛鴻笑:“本來我等有心算無心,天然便有六成勝算,如今將軍能說出此語,可見謹慎,就又多了一分。”接著分析道,“東部大費周章,想要誘人入局,將軍攜帶的一千兵馬恐怕還不能讓他們滿意,如今正是要借將軍之手,哄得宋將軍他們上鉤。”
在東部之人的想法中,師諸和立功心切,要是覺得自己有極大可能殲滅此地山賊,然而僅憑手上的兵馬又難以立刻將敵人,自然會想辦法尋找援兵,在這種情況下,宋南樓在前營那邊的精兵就是師諸和最可能的選擇。
師諸和點頭:“在下與任待詔想得一樣,不過此人心思還可再試探一二。”
任飛鴻想了想,道:“任某此前曾被召入禁中,陪陛下遊戲,正好有一計能夠用在此處。”
當時溫晏然說是召人進來閒暇娛樂,任飛鴻也做好了陪天子一塊打發時間的準備,沒料到新帝跟先帝行事風格完全不同,明麵上的理由是放鬆,實際則是以東部為藍本,進行沙盤推演。
任飛鴻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天子是想要保密,所以不曾大肆宣揚,但她並不清楚,對溫晏然來說,最開始真的是為了玩遊戲才打開的《君王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