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記憶之中的那些顏色顯得有些模糊, 但零碎的那幾個畫麵卻十分清晰而深刻。
像是破開了霧氣窺見了真實的一縷,被漫長的苦痛所遮蔽的溫柔便異常的明晰起來。
聶深隱約能夠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抱有對不公的疑惑和質問了。
——大約正是因為曾經擁有過那樣的記憶,在溫柔與安全被撕裂之後,發覺了這世界的真實, 才會產生那樣的疑問。
若是從一開始就生在最混亂的地方,自然順理成章的就會接受那裡的規則,又哪裡會有這樣的疑惑呢?
會有那樣的想法, 是因為他曾經擁有過與之截然不同的溫柔。
隻是後來太痛了。
太痛了, 還不得解脫。
所以他選擇將曾經的那些一點點忘記, 藏在一層一層漫長而厚重的血色之下,就仿佛從未擁有過。
聶深注視著峭壁之下的山林。
山林之中蒸騰著霧氣,真實的景象在淺白的蒙蒙水霧之中若隱若現, 像極了記憶之中身披白霧的柔和背影。
林木吃著瓜, 順著聶深的目光看向了他視線所及之處,半晌, 問道:“很像夢澤?”
聶深一怔, 看向林木,微微皺起眉來:“你知道?”
“?”林木有些疑惑, “我們都知道的啊,查過你的資料的。”
聶深聽他這麼說, 有些怔愣:“我有什麼資料?”
“關於你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林木答道, “主要是查到了你媽媽, 如果不是偶然查到了她, 我們都不知道還有你存在的。”
“……我媽媽?”聶深下意識的重複念道,下一秒又浮現出些許茫然和痛苦,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問道,“我媽媽……是誰?”
“?”
林木挖瓜瓤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聶深,懵了。
兩個半妖對視半晌,林木終於意識到這麼多年來,被聶深自己親手埋藏的記憶恐怕遠不止一丁點。
林木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你想起多少來了,不過你母親的話,她的名字是蜃,好像就是用自己的種族來命名的——就我了解的信息來看,她應當是個很好的妖怪。”
準確的來說,林木覺得蜃應當是個非常溫柔的妖怪。
因為鸞鳳將她所知道的蜃記錄下來,四處都是溫暖的痕跡。
在那一份資料裡,鸞鳳自己畫了一幅夢澤的畫。
雲霧蒸騰的水澤林間,每一個角落都美得堪稱仙境。
能夠留在夢澤之中的妖怪很少很少,全都是性情溫和不喜爭鬥的類型,剩餘的,大都是一些普通的的動物。
於大荒來說,夢澤就是一片毫無爭鬥也並無矛盾的世外桃源。
夢澤的主人願意庇佑走投無路撞進來的弱小妖怪,在他們表露出攻擊性之前,都不會把他們趕出去。
她還願意接納一些虔誠乞求,想要與已經死去的親朋好友見上一麵的妖怪。
將那些妖怪放進夢澤,收下那些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用處的所謂的貢品,然後讓他們心滿意足安然的出去。
“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妖怪。”
甚至於在大荒裡,她絕對是頂頂仁慈善良的那一個了。
林木這樣想道。
聶深安靜的聽著林木說完,沉默地看了許久峭壁之下的霧氣,低頭挖了一勺瓜瓤,放進嘴裡。
甜膩的水分在嘴裡炸開。
他眯了眯眼,含混著說道:“我不記得了。”
他仔細回想了許久。
他想起那道身披白霧,在水澤間款款而行的背影,恍惚了好一會兒,又開口說道:“我記得她。”
林木點點頭:“總會慢慢想起來的嘛。”
聶深低頭吃瓜。
兩個半妖沉默的把瓜吃完,往旁邊一放,幾縷霧氣淌過來把瓜皮取走。
“問你個事。”林木看著消失的瓜皮,說道。
聶深偏頭看他。
“關於帝屋的力量,因為帝屋將自己的怨氣剝離到力量上了,你當初帶著它的時候,有什麼不對嗎?”林木問,“你記得嗎?”
聶深微怔,眉心微攏思考了好一會兒,不確定地說道:“他……想來中原,大概。”
林木一愣:“怎麼說?”
“他在找什麼東西——大荒裡沒有。”聶深說得有些跳脫和不確定,“是他告訴我天帝更重視中原的,也是他告訴我中原跟大荒的通道位置的。”
林木想起剛見到聶深的時候,他的說法是:聽說天帝很重視中原。
在聶深之前的那種狀態下,這個“聽說”的源頭本身就很值得懷疑。
林木還在琢磨是怎麼回事,便又聽聶深說道:“不過因為帶著他的話過於明顯,所以我把他扔下自己過來了。”
“……”
乾得好!
林木得到了這個答案,自己也想不出什麼名堂來,把這事記下之後,就決定扔給長輩們去琢磨。
他拍拍屁股起身,準備帶著後邊的小姑娘繼續去做統計。
看著聶深現在這個狀態還挺好的,不至於出什麼事,他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