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帝屋&秦川
很早很早的時候, 帝屋就反思過,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落到這種田地。
三魂七魄全都被分開, 本體也被拆碎, 那些向來習慣對他人敲骨吸髓的妖怪果然也沒有讓他失望, 連力量都沒有被放過。
他被埋在龍脈裡那些年,神魂破碎,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但極偶爾的時候,也能夠聚起一點零碎的想法來。
後來功德堆積漸漸變多, 那些零碎的想法好不容易被他給串了起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原因是有很多的。
他以前沒少跟著晏歸到處蹦躂, 結了仇, 晏歸有青丘國的背景, 而他沒有。
他以前還很膨脹, 沒少仗著天地寵愛乾一些不怎麼好的破事。
惹事結仇, 大意輕敵——或者彆的一些原因。
要找理由總是能找到很多的,但帝屋不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會導致自己有這樣的下場。
他躺在龍脈裡,混混沌沌的想著, 怎麼想都覺得不應當。
更偶爾的時候, 他又會覺得,說不定這個遭遇會給予他什麼新的緣分。
這樣的想法總是一閃即逝的, 轉頭就被埋藏到心底最深處。
誰他媽要為了個緣分遭這種罪!
誰有這樣的資格讓他遭這種罪!
帝屋總是這樣想著,心中的不公和憤憤從未遮掩過。
隨著功德漸多,他的憤怒變得越來越明顯,最終終於背負著他的龍脈發現了。
在帝屋的印象裡, 在他三魂歸位成功之前,唯一一個會興致勃勃的一直不停叨叨叨的,有且僅有秦川一個。
另外幾條龍脈都如同他們誕生的山川河流一樣安靜沉穩,甚至於不像一個已經生了靈智的妖怪。
但秦川不一樣。
帝屋一直都覺得秦川之所以那麼話嘮,八成是因為他總是被人類的帝王逮住。
有幾百年他帶著帝屋,一起被逮住了。
那段時間是功德積攢得最快的時候,也是帝屋終於從混沌之中掙脫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從混沌之中醒過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吵死了。”
彼時秦川剛被揪著關起來不久,還會生氣的給人類的帝王托夢大發脾氣,發完脾氣就哭,發覺不頂用之後,就成天半夜在人家宮殿裡跑,噠噠噠的,全皇宮上下的人都當是鬨鬼,雞飛狗跳不得安靜。
連帶著帝屋也被吵得頭大如鬥。
然後他就被秦川發現了。
秦川對於這塊承載著一縷殘魂的大木頭印象還算不錯,因為他知道要不是這塊大木頭,他到現在還被關在小黑屋裡。
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但至少有一點——他還可以分出幾分神識出去發泄不滿。
人類的帝王不懂那麼多的,被托夢幾次,基本上不是驚惶不定的找人除妖,就是乾脆利落的好吃好喝供著這個鬨騰的祖宗。
但很少有人能跟秦川聊天。
他的領地基本等同於人類帝王的領地,這種地方,彆說妖怪了,除了人類之外,開了靈智的生靈都少之又少。
他又不可能天天都跑去人家帝王的夢裡。
人家天天上朝忙碌還加班到很晚,要是還睡不好,猝死了怎麼辦?
猝死一個皇帝帶來的麻煩可多了,萬一亂起來,這鍋可都是要他背的。
所以秦川鬨騰歸鬨騰,但當真是實打實的寂寞。
少有人能夠看到他,更沒有人會跟他聊天。
皇家供奉的東西雖然十分豐富,但對他而言又有什麼用呢。
吃的不夠塞牙縫,用的更不用提了。
帝屋的出現就跟一道劃破黑暗的光一樣,一下子就打破了秦川一個人熱熱鬨鬨的寂寞。
帝屋第一次見秦川的時候,秦川還是個小不點,穿著一身並不合身的玄色皇袍,手裡拿著自己胡亂畫的竹簡,活像個外邊那個皇帝的縮小版。
帝屋睡一覺起來,一睜開眼,這個小不點就撐著臉蹲在他旁邊瞅著他,張口就喊:“大木頭!”
你他媽才是大木頭。
已經見識過秦川有多鬨騰的帝屋當場就想裝死。
結果秦川蹦到他身上,左跳跳又跳跳,一邊跳一邊喊大木頭。
帝屋裝死,一邊裝一邊反思自己以前做的破事是不是真的值得自己遭受這樣的痛苦。
——不僅是被敲骨吸髓壓榨得乾乾淨淨,甚至在如今握到一線生機的時候,還遇到了個熊孩子。
哦。
從這個熊孩子的本體看來,他應該年紀還挺大。
至於到底是天生地養的神木年紀大,還是天生地養的龍脈年紀大,這一點早已經不可考了。
帝屋就不明白,彆的妖怪化形都是奔著英明神武的成年體型去的,除非的確本身就處在幼年體型受限。
畢竟成年體型的模樣力量能夠達到最大化,哪個妖怪會嫌自己太強呢?
沒有的,不存在的。
但眼前這就有個小智障。
被人類逮了這麼多次,還傻缺一樣的化形成小孩子。
可能是嫌自己被逮的次數還不夠多吧,帝屋剛這麼想著,就被這個小智障一腳踩到了臉上。
小智障根本分不清一塊大木頭的腦袋能在哪裡,對方不理他,他就一屁股在自己背著的這塊大木墩上坐下來,唉聲歎氣:“大木頭,你為什麼不理我呀?我背著你走了這麼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剛剛聽到你講話了,你說我吵……”小智障說到這裡戛然而止,整個人如遭雷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嫌吵了。
他吸了吸鼻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你這個木頭好壞啊,這麼多年你一聲不吭一吭聲就說我吵!”
“……”
被騎臉輸出的帝屋麵無表情。
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的帝屋腦子嗡嗡響。
聽著哭聲的帝屋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感覺自己可以一拳一個龍脈怪。
“你怎麼這麼壞!”秦川躺在大木墩上打起了滾,兩條小短腿一蹬一蹬的,“你說說話嗚嗚嗚,你跟我講話嗚嗚嗚……”
魔音穿腦。
帝屋忍了忍。
帝屋忍無可忍。
“你從我身上滾下去!”他高聲罵道,“吵死了!”
秦川被吼得打了個嗝,爬起來一邊抽噎一邊卷起了過長的衣袖,叉著腰踩在大木墩上:“你怎麼這麼凶啊!!外麵皇帝都不敢凶我!!”
“哦。”帝屋冷漠應聲,“我比外麵皇帝厲害多了。”
“……”哭哭啼啼的小鬼聞言一愣,好像忘記了哭泣這件事一樣,擦掉臉上的眼淚鼻涕,帶著哭腔弱唧唧的問道,“……真的哦?”
帝屋鬆了口氣:“真的。”
秦川扭扭捏捏的扯了扯身上的皇袍,說道:“那你起來去打他一頓,然後帶我走嘛。”
“……”
帝屋霎時陷入了高質量的沉默。
秦川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半天沒等來回應,過了半晌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他瞪圓了眼,嘴一癟,又哭了出來:“你這木頭怎麼這樣啊啊啊嗚嗚嗚!!!!”
帝屋深吸口氣。
你媽的。
好煩啊!
他決定當成無事發生,隨這小智障哭去。
秦川嗚哇嗚哇哭了好一會兒,沒等來這塊大木墩的動靜也沒等來皇帝那邊的供奉,哭著哭著打著嗝,不哭了。
他坐在大木墩上,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小聲說道:“我、我叫秦川,人類說的那個八百裡秦川的秦川就是我,你叫什麼啊?”
帝屋並不知道什麼是八百裡秦川,他就覺得這龍脈是個真實的智障。
但小智障願意好好說話,帝屋多少還是鬆了口氣:“我叫帝屋。”
“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秦川帶著哭腔仔細想了想,然後“啊”了一聲,“你是那個傳聞很厲害的樹吧?”
帝屋帶著些得意,輕哼了一聲。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啊?”秦川看著屁股底下的大木墩子,伸手摸了摸,“好疼的吧……”
帝屋不說話了。
他覺得被這麼個小智障憐憫有點怪怪的。
不,他本身也並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自己輕敵作成這樣的,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