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某個可能,穆昭朝臉色越來越凝重。
見她神色突然凝重起來,聶峋以為她身子不適,頓時有些慌。
他想上前,又顧著男女之分,不敢僭越。
可偏偏這會兒桃枝也跟著穆大少爺去了對岸,這邊就他們兩人,掙紮再三,他最後還是沒敢往前,隻擔心地問道:“穆大小姐,你沒事罷?”
臉色怎地突然這麼難看!
穆昭朝沒說話,就看著他。
似乎是想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內心。
可他眼睛裡除了緊張擔心,確實也看不出什麼。
“你……”穆昭朝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遲疑半晌最後還是換了個問法:“你剛剛真的是去拴馬麼?”
她臉色一變,聶峋就緊張地連呼吸都屏住了,再聽到她開口,更是一瞬不瞬盯著她。
結果卻聽到了這樣一句問話。
聶峋:“?”
他有些沒聽明白她要問什麼。
“什麼?”他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穆昭朝盯著他的眼睛,看得十分認真。
瞧不出來撒謊,眼神很深邃,但也很澄澈。
穆昭朝心裡稍稍鬆了口一口氣,重複了一遍:“你剛剛真的是去拴馬了麼?”
聶峋意識到了什麼,但他麵上穩得十分淡定,沒露出絲毫破綻,輕輕點了下頭:“嗯,是的。還好小陳將軍借我的馬有靈性,也沒有亂跑。”
他麵色沉靜,眼神澄澈,一臉認真,穆昭朝打消了一半疑慮。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剛剛就是突然冒出了那個念頭。
哪怕是現在眼前的現實告訴她不會的,心底深處還是有股詭異的直覺怎麼也消除不掉。
理智告訴她,聶峋現在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沒有那個能力和底氣去和林府抗衡,更不太可能在林家那麼多人的眼皮底下對林家舅母動手。
萬一被發現,他說不定連小命都會保不住。
他怎麼敢這麼魯莽地冒這麼大的風險?
可潛意識裡就是有一道聲音瘋狂對她大喊,就是他就是他!
穆昭朝心思複雜地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見穆昭朝沒再追問,聶峋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鬆懈了些,同時心裡起了個疑問——她是怎麼察覺到的?
穆昭朝冷靜了一會兒後,反思了自己剛剛的言行,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聶峋現在還沒被王府找回,性子還單純著呢,又沒有什麼依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就在這時在岸對麵的遠兒和念兒突然衝她招手,在喊她過去。
“他們在做什麼?”穆昭朝聽到動靜朝對岸看了看。
手裡像是拿著什麼東西。
聶峋看了一眼:“逮到了隻兔子,在喊大小姐過去瞧瞧。”
穆昭朝笑了下:“你眼神很好啊。”
這麼遠的距離,她自認自己視力已經足夠好了,都沒看清,他竟然看到了。
聶峋靦腆地笑笑:“還好。”
“對了,”穆昭朝起身,一邊朝對岸走一邊問聶峋:“哥哥說你現在在專攻騎射了?”
聶峋點頭:“穆將軍和小陳將軍都覺得我準頭足,適合騎射。”
穆昭朝點點頭,心裡突然有了個想法。
“挺好的,”她道:“你一定能成為神射手。”
聶峋抬眼看著她:“大小姐並不曾見過我射箭,為何會這般篤定。”
因為你日後會是個征戰沙場所向無敵的大將軍啊!
當然,這話是不能跟他說的,穆昭朝剛剛也不過是想多給他點自信,讓他不要那麼自卑。
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反問自己,一般人聽到這話,不該客氣謙讓麼?
但一想到,他也確實不能算普通人。
一出生就流落在外的皇子皇孫,吃了那麼多苦,後來生生成了美強慘大反派,這坎坷人生,誰看了也不能說他是普通人。
“我見過你抓魚啊,”穆昭朝原本想說是哥哥告訴他的,但視線落到池塘裡遊來遊去的魚兒上,突然福至心靈:“準頭足,手又穩,就斷定,你日後好好發展自己的長處,一定會成為神射手。”
這般想著,穆昭朝在她剛剛的盤算上又做了些調整,增添了一下。
聶峋突然垂眸笑了下:“是麼,那就借穆大小姐吉言。”
穆昭朝被他這個羞澀又溫柔的笑晃了下眼睛。
彆人都是發頂籠著光暈,他睫毛上竟然還能蘊著光暈。
‘美強慘’裡的‘美’可真是一點都不虛。
眼睛好看就不說了,鼻子也是,又挺又直,鼻梁上都可以蕩秋千了,優越至極。
還有嘴巴。
薄薄的,顏色比較淡,淺淺的粉色,看著很軟乎的樣子……
察覺到穆昭朝的視線,聶峋抬眸看過來,眉頭微挑,以眼神詢問——怎麼?
穆昭朝正陶醉地欣賞這絕世無雙的側顏,他一轉頭登時就遭遇了美顏暴擊,穆昭朝眼睛不自覺睜大。
瞳孔都跟著緊了下。
聶峋:“……?”
“沒事,”穆昭朝笑了笑,忙轉過視線快步朝前走:“我們快些過去罷,快中午了,等會兒就得準備午飯了,不能再在外麵這麼玩了。”
聶峋盯著她略帶倉惶的背影,又想起剛剛他轉過頭時,她表情和眼神的變化。
那個神色他並不陌生。
這麼多年裡,不少人在看到他時,都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他也向來最討厭彆人這麼看他。
因為大多數都帶著不懷好意,有些不懷好意更是明晃晃的。
但,剛剛穆大小姐看他的眼神裡,並沒有那些他曾經特彆討厭的打量和惡意。
有的隻是純粹的驚豔。
他並不討厭。
相反還有一點兒竊喜。
原來,她也會因為他這張臉驚豔麼?
從來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聶峋,突然就有了一絲不能與人言的依仗和自信。
穆昭朝慌亂地朝前走了幾步,可能是因為剛剛那一瞬間太慌了,又把她心底那個念頭給激了出來。
她看了眼始終落後自己三步遠的聶峋,沉吟片刻,直接往後退了一大步。
正好聶峋也往前進了一步,兩人幾乎並肩而立。
毫無防備的聶峋:“……”
沒等他抬眸詢問什麼事,穆昭朝便壓低了嗓音問道:“你是怎麼讓馬蜂去蟄林家的馬匹的?是會招蜂引蝶麼?”
聶峋萬萬沒想到,已經打消了疑問的穆昭朝竟然會這麼直白地來問他。
他登時一怔。
穆昭朝問出口後就一直緊緊注意著他的變化,哪怕隻是這一瞬間的怔楞,穆昭朝也給敏銳地捕捉到了。
不等他開口,穆昭朝便道:“竟然真的是你!”
她就說,那股直覺為什麼那麼詭異,竟然是真的!
不是她亂想!
他竟然真的敢!
他是不怕死的麼?
穆昭朝一邊驚訝於自己的直覺竟然如此精準,一邊震驚聶峋的膽大,一時間整個人愣在那兒,跟被雷劈了一樣。
聶峋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時不查,就讓就露了餡,他張嘴正要掩飾過去:“我不……”
穆昭朝這會兒像是被裝了放大鏡,敏銳萬分:“你還想狡辯?”
聶峋張了張嘴,而後把後麵的話全部咽了回去,隻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穆昭朝心裡大受震驚。
萬一被發現了,林家肯定會整死他的,他真的、真的好大的膽子啊!
“你知不知道,”穆昭朝兀自冷靜了好一會兒,但始終沒有冷靜下來,再開口時氣息都還十分不穩:“一旦被發現,你性命會不保。”
聶峋:“……”
原來,她是擔心他的安危啊。
聶峋心頭那一瞬間的慌亂突然就散了,他不是因為他剛剛撒謊騙她生氣,隻是在擔心他。
這麼一想,他嘴角甚至忍不住想往上翹。
見麵色著急,聶峋解釋道:“沒有人看到,也不會有人發現。”
若不是場合不對,穆昭朝都想拍他腦袋。
他哪來的底氣說這種大話。
“萬一呢!”她擰著眉頭,沒好氣道。
聶峋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可以說是萬無一失,於是他道:“沒有萬一。”
見跟他怎麼都說不通,穆昭朝隻得使出大招:“以後不能再這麼做!”
聶峋:“……”那要看林家收不收斂,若是不收斂,等著辦喪事罷!
見他不說話,穆昭朝眼前就是一黑,虧她還以為他現在又聽話又勤快又溫柔還很懂分寸。
都是假的!
冷戾狠辣的美強慘大反派怎麼可能隻是被找回王府才開始黑化。
那都是植根於骨血中的,從他這個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人設就已經定格了。
不過,穆昭朝卻是絲毫不怕這個人設早就定格的大反派,見他不說話,垂著眼睛,一臉乖順的樣子,她眉目一厲,沉聲道:“聽到了沒有?”
聶峋想了想,道:“好。”
穆昭朝還是不放心,再次追問道:“什麼好?”
聶峋看她一眼,見她眉心緊鎖,眼睛死死盯著他,眼底還帶著濃濃的擔憂和不安,心尖突然就有些慌,怕她繼續著急,他忙承諾道:“不再做出這種事,不再針對林夫人。”
穆昭朝麵色這才稍稍好轉了些。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又道:“你要是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不管你這麼做是為了誰,我不僅不會領情,以後都不會再見你了。”
她不需要這樣的報恩。
若這份恩情對他來說這麼沉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報答,那她就不再見他好了,至少他還能多活幾年。
聽到她這麼說,聶峋是真的慌了:“不會的,穆大小姐說什麼我就聽什麼,你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聽他慌亂的保證,穆昭朝這才抬眸看著他:“真的?”
聶峋點頭:“真的!”
說完,他又解釋道:“今日是林夫人太過分了,我實在氣不過,才去幫大小姐出氣。”
旁的不說,林家舅母翻車摔進溝裡,確實讓她很爽。
他此舉也確實是為了給她出氣,穆昭朝點了點頭,認真道:“還是要謝謝你。”
聶峋:“……”
“但,”穆昭朝馬上又道:“以後不能這麼冒險了,不值當。”
聶峋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他覺得很值,但麵上還是點頭。
確定他真的不會再冒險做出這種危險的事來,穆昭朝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正要抬腳繼續往對岸去,想起什麼,她又停下來,對聶峋道:“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讓第三人知道,要不然你會有危險的。”
聶峋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