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扶江縣的建造成本,一間屋子的費用在八兩銀子,其中不少石料木料,紀煬讓他們從王家宅子裡搬。
說起這些建築材料,放這已經有一年多了,還是他那好友“麻奮”從潞州買來,很是不少。
有那些材料在,這官學想修的不氣派都不行。
而且還空出其他位置,等以後有錢了,人多了,再繼續蓋新學堂。
總共算下來,官學一共要花費九十兩銀子左右。
既然修了,那就修得好點。
也讓即將過來的夫子看到他們的誠意。
這邊官學開始修建,不少人都說,自從他們知縣大人來了之後,好像扶江縣各色建築都沒停過。
不是挖坑,就是修路,要麼修水渠,要麼修學堂。
一兩年的時間,趕上之前十幾年的發展。
大家說這些話自然是高興,為扶江縣高興!
不過玉縣丞隻有一個感覺,絕對不能讓知縣大人知道衙門有閒錢!
絕對不能!
每次衙門的銀錢都像在走鋼絲啊!
紀煬隻道:“錢放到衙門庫房裡又不能生錢,該花就要花。”
好像這也沒錯?
普通人家攢錢攢糧是為了抗風險。
衙門則要在風險來臨前抵抗風險,不如給百姓們花了,辦官學也是正經事。
隻是玉縣丞覺得,他們知縣大人好像早就清楚賬麵上的銀兩,說是跟他一起查賬,明擺著要劃拉一部分錢出來辦事。
好難,跟知縣大人鬥智鬥勇是沒結果的!
還是好好建官學吧。
淩縣尉領著做這些事已經輕車熟路。
玉縣丞則把更多精力放到葫蘆作坊。
九月份那邊下的一萬五千套訂單,按照紀煬要求,交完最初的五千套之後,製作葫蘆根本沒停過。
所以在十月中旬,這一萬五千套葫蘆已經送到常華縣貨船上,相信不久便能送到揚州。
說到葫蘆飲食器具,紀煬在潞州聽過一耳朵這東西多風靡之後,也讓人去查問情況。
得到的消息,可比大家想象中要震驚多了。
不過想想也是,潞州城裡都知道,揚州那邊的葫蘆器具有多暢銷,何況他們本地。
說是去年開始,有一種輕便漂亮的器具便在市麵上出現,隻是少數小攤販那有。
誰瞧了都覺得精巧。
而且設計得非常不同。
原本隻是引起興趣,但不知誰說了句,這東西是汴京葫蘆秀才設計的。
汴京葫蘆秀才,大家隻是隱隱聽說過,但也覺得這小東西,看出來這位的功底。
所以並未掀起太大波瀾。
誰料在年後上元節,揚州知州家夫人拿出兩件極為精致的葫蘆器具出來。
一樣是擺件,設計得精妙絕倫,那雕刻工藝讓人讚歎。
另一個則可以使用,瞧著精美無比,放到手下還靈巧得很。
這也就罷了,有個見識不淺官眷娘子道:“這東西,跟咱們皇後娘娘那個,是不是一樣?”
傳聞皇後娘娘便有個葫蘆器具,那葫蘆形狀特殊,人家是兩個肚,就它是一個。
看起來渾圓飽滿,模樣甚是不同。
滿天下難有第二個,更難有如此精妙的雕刻。
知州夫人笑道:“是了,婦人仰慕皇後娘娘品格,能仿照皇後娘娘的妝匣做件好物,實在三生有幸。”
這話既說了自己有跟皇後娘娘一樣的物件,又拍了皇後馬匹,還表現的謙遜有禮。
眾人隻有讚歎的份。
不過也是,誰不想跟皇後娘娘一樣,娘娘跟陛下夫妻恩愛,多年無子女也不曾厭棄。
直到前些年才在皇後娘娘規勸下納了兩名妃子。
其中一位生下皇兒,立刻過繼到娘娘名下。
就算普通人家夫君如此,都會讓人豔羨。
更彆說天家夫妻。
所以世人,特彆是女子,都以追隨皇後娘娘為榮。
吃穿用度,樣樣能引導承平國風尚。
知州夫人得了這一件好東西,自然被人追捧。
但問及在哪求來的,卻問不出所以然,隻道這是汴京葫蘆秀才所做,那葫蘆秀才如今也不在汴京,不知去向。
那就是孤品了。
這東西的價值再次攀升。
有這樣的風頭,等葫蘆秀才設計的葫蘆飲食器具出現時立刻風靡,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紀煬聽完這些,心裡已經分析個七七八八。
從他的視角來看,趕來揚州買葫蘆的揚州商人,花重金買葫蘆擺件,果然不同尋常。
他買這東西就是為了送禮。
當初急匆匆帶著東西回去,甚至把葫蘆飲食器具一共帶到揚州,隨手扔到雜貨店裡,然後趕著去送禮了。
自然送給揚州知州夫人,過年前後送的,所以正月十五被拿出來炫耀,也符合常理。
上元節又是古代情人節,有這種象征祈求夫妻恩愛的物件,更是正常。
但這事還沒出,揚州那商人便料到,便宜的葫蘆飲食器具會因為葫蘆秀才的名聲,而變得不同。
過年後立刻下了五千套訂單試試水。
反正這東西便宜,五千套不過幾十兩銀子,賣不出他也不心疼。
等借著葫蘆秀才,借著知州夫人,再借著皇後娘娘。
葫蘆器具果然流行起來。
誰讓東西便宜,好看,還帶了葫蘆秀才的名聲。
更重要是耐用,小商小販如今最喜歡的,就是這東西了,因為價格低廉,丟了也是不心疼的。
在紀煬看來,簡直是古代版一次性餐具。
再接著便是一萬五千套的訂單。
而葫蘆秀才所在何方,也被這個揚州商人刻意隱瞞起來。
為的就是凸顯知州夫人所收禮物的特殊性。
一個商品,隻有一件,價值自然不同。
若多了起來,重要程度直接打折扣。
所以知州夫人估計確實不知葫蘆秀才在哪,也讓葫蘆器具有了特殊性。
這些事情順下來,紀煬已經把全貌猜得七七八八。
好家夥,他們的葫蘆器具沒在本地賣起來,反而順著運河在其他地方大火。
甚至出口轉內銷,潞州本地人要去揚州追捧潞州的東西?
扶江縣做葫蘆的百姓聽到此事,臉上表情既好笑又震驚。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發生?
不過也能看出來,他們做出來的東西很受歡迎!
那是不是說明,他們能靠葫蘆器具掙很多錢?
不得不說,現在扶江縣百姓的心已經活泛起來,不用紀煬多說,他們已經能舉一反三了!
葫蘆器具的發展確實出乎紀煬意料。
但能賣得極好,倒是在他規劃當中,葫蘆的特殊性確實很不一樣。
賣得好就行,隻要能給扶江縣百姓創收,管它葫蘆器具賣給誰?
紀煬還緊急從玉縣丞那要了一批過來,直接送到潞州城其他雜貨店去賣。
好讓潞州百姓知道,這風靡揚州的物件,是潞州的!是扶江縣的!
雖然他人不在,但總要在潞州城刷點存在感,好讓知州他們知道自己還在,自己要的東西還沒給呢!
眼看所有公務處理妥當。
紀煬又去看了看滕顯,見他癡迷新葫蘆的製造,自然不好打擾。
而他本人,也要開始閉關讀書了!
這次不是他想讀,而是為了應付年末官員考察,不讀不行!
每年秋冬,便是官員例行考察的時間。
縣裡的人還好說,題目不會太難。
但他們這些知縣則要打起精神。
紀煬還好點,他這屬於一年小考。
隔壁常華縣知縣則正逢他的三年一大考。
要不然能從今年五六月份就開始走關係,這次的大考關乎他的升遷,肯定緊張。
聽說魏大人從潞州回常華縣,一直閉門不出,就是在做準備的準備。
紀煬回來的晚不說,又安排了建官學,還查了葫蘆作坊等等。
現在閉門讀書,已經算晚的。
衙門都知這件事的重要性,基本不拿事情來打擾。
其實在紀煬看來,這年末考核,其中一大半的“試題”早在九月時,麵見知州的知州的時候已經做過了。
現在考核成績已經定下大半。
等十一月再去潞州城接受問詢,也隻是定下最終成績而已。
不過今年特殊,他既想問潞州城那邊要來東西,沒道理臨門一腳不準備好。
仗著之前的功績若輕狂怠慢,難免影響官學官道乃至運河的進程。
所以不得不認真對待。
說起考核,自然是指四善二十七最。
四善是指,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
總結下來便是德,慎,公,勤。
接下來的二十七最,則是比較細致的條例,比如有沒有舉薦良才,平時是否清明,公不公平,治下從兵士到百姓再到田地,再到自己禮儀等等,還包括了本地的犯罪率,審理案件效率等等。
這些算“平時成績”。
最後結合十一月去潞州城殿前問答,得出最終成績。
其實這套製度,在現代的職場,學校也常見。
就是平時成績跟考試成績結合,來予以考核。
這些評價,還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以及最末尾的下中,下下。
每個評價還有評語。
比如若被評為中中,那便是職事粗理。
若被評中下,則是愛憎任情。
到這已經很不好,下中之時,評語則是職務廢缺,這會已經離貶官不遠了。
下下更是居官諂詐,貪濁有伏。
此時不僅要貶官,流放下獄更少不了。
雖說隻要不是出什麼大錯,上麵也不會給道中中以下評價。
但大多官員要的可不是穩不出錯,穩不能升官啊。
都到他們這地步了。
除了紀煬這種特殊情況之外,大多都是寒窗苦讀幾十年,誰會甘於當一輩子的知縣?
所以哪個知縣不想讓自己期末成績單上,留下上上,上中的成績?
說白了!
有利升遷!
甚至是升遷的重要標準之一。
等這些東西呈到上司那裡,許多上司可不知道他們誰是誰,而這些卷宗檔案一目了然。
為了有份好的升遷履曆,拚了!
紀煬則是,為了官學官道運河,拚了!
雖說已經熟知扶江縣各項事務,但根據知州查問他的問題,再補充補充。
到時候不是知州親問,而是手下四五個官員來問,務必要做到最好!
紀煬白日學習,清晨則起來鍛煉,淩縣尉跟平安,最後還有捕快等人也跟著晨跑。
也行,回頭汴京的人來找麻煩,他們至少能跑得過!
一時間,扶江縣好武之風再次盛行。
求學之心也蹭蹭蹭往上漲,有這樣的知縣大人做表率,治下百姓必然跟著學。
這股風氣傳到潞州府衙眾人耳朵裡,心下已經對這位伯爵府嫡子更有改觀。
算起來,潞州扶江縣豐收一事,已經經由公文傳到汴京,不知道那邊什麼反應。
此時的汴京朝堂。
皇帝微微閉眼,根本不看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冷笑道:“梁王的意思是,要增加稅賦?”
“陛下撫恤萬民,已經減稅五年有餘,百姓們已經得以修生養息。”梁王眼裡閃過不屑,“可皇宮內外用度卻愈發艱難。”
“皇家代表承平國的臉麵,陛下跟娘娘勤儉固然好,可我們巍巍大國,難免讓人恥笑。”
“恥笑?”皇帝忍著咳嗽,怒道,“是皇家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
“承平國無戰事才多少年,平定之後各處匪賊才歇多久?當初各地戰事剿匪,不是征兵便是加派,如今安生五六年,便有其他心思。”
“好,好得很。”
此時站在勤政殿內,基本都是皇親國戚。
有梁王起頭,也有人抱怨道:“陛下,皇兄,當年咱們父皇在時,就算是郡主出嫁,也是五彩鳳車,更有國庫萬畝良田當陪嫁。”
“其他珍玩更是數不勝數。”
“可如今呢?如今天下天平,五穀豐登,怎麼皇兄這樣摳門,連我的女兒出嫁,萬畝良田削減到千畝。”
“您也太小氣了。”
“不過是稍稍加些稅賦,並非什麼大事,前些年打仗稅賦更重些,也沒人說什麼啊。”
“就算您不吃用,但總要顧及皇家臉麵,咱們可是萬民表率,可不能給承平國丟人。”
“就是,您不是也想重修禦花園,隻是遲遲沒有銀錢動工?這不是個好機會?”
“回到琨王幼子侵占土地的事,他不過是年少無知,不行賠些銀錢就罷了,至於不依不饒嗎?”
“就是,林大學士也不知道約束弟子們,竟然讓他的黨羽群而攻之。把琨王幼子罵得狗血噴頭。”
“要罰他也行,隻是這稅賦一事,特彆是山澤稅跟關稅,那可關乎咱們皇室用度。”
眼看這些人步步緊逼。
皇帝鬢間白發恍惚入眼,等眾人再反應過來,這位帝王已經緩緩起身,目光凝視下麵這群“皇親國戚”。
裡麵有他的胞妹,有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更有說不定哪來的侄兒。
好得很。
琨王幼子侵占萬畝良田,讓近萬百姓流離失所成為流民。
被林大學士一派揭發,他們不僅不認錯,反而拿這件事,要求給皇親國戚們撥用度。
帝王威壓之下,眾人緩緩閉口,他們不明白,明明是帝王,明明是天下最尊貴的身份,有必要節儉嗎?
這天下之大,還不是他們家的?
用些自家東西,有什麼了。
如今琨王幼子事發,更說要嚴懲。
這般行為,真讓人心寒。
還有那林家,林大學士,看他在朝堂上佁然不動,實則這事就是他在暗中挑得頭。
等這事平了,必然要尋他麻煩。
皇帝瞧著下麵眾人滿身綾羅衣衫,眼神微眯,忽然想到什麼。
“說起來這山澤稅,倒是有趣。”皇帝緩緩道,“去年今年,其中一項山澤稅略有增加。”
皇帝看著方才叫嚷最厲害的胞妹靜公主,開口道:“你這件好繡品,你猜用什麼稅賦換來的?”
啊?
什麼換來的?
眾人不解。
皇帝繼續道:“你們張口閉口,天下之大儘歸皇室所有,卻不知曉身上一絲一毫都是百姓辛苦鑄成。”
“那你這件好繡品來說吧,一尺價值約莫百兩銀子。”
“朕記得,去年有項山澤稅瞧著怪異,便多瞧幾眼。如今想來,那項山澤稅,倒正好跟你這好繡品價值相等。”
繞來繞去,不就是說,那個山澤稅正好換這塊好繡品嗎?
什麼稅?山澤稅不就是山上動物植物,山川流水,怎麼了?
皇帝見皇後要前來說和,朝她稍稍搖頭,嘲諷道:“那十幾萬斤鳥糞,正好換你這好繡品。”
“以後這繡品不如更名吧,不知穿了十幾萬斤鳥糞在身上,皇妹有什麼感想。”
???
十幾萬斤鳥糞?!
靜公主一時間仿佛勤政殿有了味道一般,身上這件衣服也恨不得脫下來。
她做了幾十年公主,金尊玉貴,怎麼會跟那樣的東西扯上關係!
誰料皇帝老神在在,扶著皇後就要回宮休息,臨走前還隨口道:“反正朕是不嫌棄,你們看著辦吧。”
走出勤政殿,皇後溫和笑道:“何必嚇唬她。”
皇帝搖頭:“以後但凡她穿什麼好繡品,都會想到這東西是鳥糞換來,朕看她膈應不膈應。”
說到底就是氣急了惡心人。
皇後想想靜公主的性子,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看到靜公主身上有繡品了。
彆說她了,她家駙馬,她家婢女小廝,全都不會穿繡品。
畢竟一看到繡品,便會記起陛下這句話,什麼鳥糞換繡品,彆說膈應了,甚至會覺得沒臉見人。
若這話若能遏止汴京奢靡之風,也是好事。
皇帝看著後麵微微搖頭,摸摸兩鬢的白發,歎氣道:“朕老了,林大學士也老了。”
“以後,誰來管這些。”
皇後沉默,低聲道:“是臣妾沒能給陛下生下孩兒,等得則兒的時候,已經晚了。”
想到他們的孩子天則,皇帝臉上浮現往日堅毅。
“無妨,朕與你多撐幾年,至少讓我們的則兒早日成器,也好讓這些人收心。”
回到寢殿,五歲的皇子天則還在溫書。
小皇子見父皇母後攜手回來,連忙上前請安,十分親熱道:“母後,隻有您能把父皇勸回來歇息。”
皇帝摸摸幼子頭發,又看著自己手掌皺紋。
皇帝年老,皇子年幼。
怪不得這群人敢生是非。
好在他的孩子聰明機智,再給他撐幾年,總會給他一個平穩盛世,好讓幼子登基後有喘息空間。
皇後知道陛下心意,笑著道:“慢慢來,慢慢來吧。”
小皇子隱隱知道父皇母後擔憂什麼,趕緊抱住母後道:“母後,您乾嘛隻對父皇說話,不理兒臣了嗎?”
幼子可愛,帝後忍不住笑著哄他。
寢殿和諧可親。
隻留勤政殿一片狼藉。
“鳥糞!什麼鳥糞!”
“哪裡還賣鳥糞!他們窮瘋了嗎?!”
“以後滿汴京都知道,我穿著鳥糞做得衣服!這算什麼?啊?!”
“下令,以後公主府,再也不準有刺繡出現,聽到沒?誰要敢穿刺繡衣裳,我砍了他腦袋!”
“鳥糞?鳥糞?”
遠在千裡之外的扶江縣,紀煬猛地驚醒。
完了,說好的在備考,怎麼睡著了?
而且好像還做了個噩夢?
眼看夜已經深了,要不然今天到此為止?不複習了?
明日再說,明日再複習也一樣。
等紀煬進入夢鄉,完全不知道汴京那邊因為他的鳥糞已經鬨翻天,讓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成了街頭巷尾的笑話。
可惜了,等化肥的事出來之後,她這個笑話還會流傳很久。
紀煬就算知道了,估計隻會給陛下豎個大拇指。
不愧是您,太會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