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煬取了信件回五鬥院,還看了鮑主簿一眼,看得鮑主簿目光深沉。
自從紀煬到太新縣,這位就沒怎麼說過話。
但依玉縣丞跟韓瀟的查探,這太新縣裡,屬他的人最多,都是不起眼的位置,卻最能探聽消息。
所以自己要修橋的事,他應該知道了吧?
鮑家就沒什麼表示?
如今的情形,拉裴家,打劉家,忽視鮑家。
鮑家其實並不在意,他家知縣安安穩穩種田屯糧。
但如果說到修橋,隻怕他家最在意。
之前說過,鮑家在太新縣的最右邊,也就是最東邊,而他們北邊有山,南邊也有山。
幾乎是兩山相夾之地,左邊便是裴地,但要想要來裴地,必須經過那條幾百米寬的河。
最窄的地方也有小一百米。
這樣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下,。
有戰禍的時候,此地確實易守難攻。
但平常可是運送個物資都難。
往北過道天險,那地方是關外了,往南翻座大山?不夠累的。
所以隻能往東或者往西。
東邊同樣是灌江府的地方,但荒蕪得很,要想把種的麥子賣出去,隻能往西走。
西邊的大河是必經之路。
除非繞上百裡的路,算是勉強能過去,但那邊又靠近山脈,山賊極多。
相比裴家來說,他們就在中間,官道直通灌江城。
劉家?
劉家那邊黑市貿易昌盛,往關外賣不成問題。
隻有鮑家,鮑家非常需要在鮑地跟裴地之間修一座橋。
估計以前就有這種想法,可他家低調,而裴家強悍。
鮑家要是提出,在這兩地之間修橋,裴家必然要刮成皮不說,修橋費用全都是鮑家出。
費用是一回事。
找不到修橋的工匠又是一回事。
平常的橋也就算了,找普通工匠應該也行。
上百米,甚至兩百米開外的橋,放到現在,也要找專業人士勘察。
鮑家久居灌江府,此處又偏僻,他們如何尋得厲害工匠?
在古代,能修上百米大橋的工匠屈指可數。
錢他們可以出,石料可以違規買。
隻有人,他們請不動。
再說,讓灌江府其他地方得知這件事,上麵的官員少不得過來搜刮一圈。
以鮑家謹慎的性子,才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而且過河運糧,又不是鮑家親自運,還不是損些農戶的事。
所以他們想要修橋,但既然沒條件,也沒人,所以不算特彆急切。
可這是要由伯爵家公子,皇帝派過來的官員來辦。
其中最難的工匠根本不成問題。
當初紀煬想修運河,都能找到專門修運河的工匠。
何況修橋?
汴京聚集整個承平國的最好匠人,就算汴京沒有,全國還沒有嗎?
鮑家從在衙門裡的眼線裡聽說此事,肯定坐不住。
紀煬就在等鮑主簿主動找上門。
這種事,誰想開口,誰的讓步空間就大。
他肯定不會主動提及,給你們三個地方修個橋吧?
依照他們現在的關係,就算想修,也會拒絕自己,拒絕不是為了拒絕,是為了更好談條件。
所以紀煬隻是隱隱放出消息,等著鮑家來找。
當然,鮑家自然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否則他們早就攛掇其他地方修橋了。
但是這既是連接鮑地跟裴地的好事,更是給鮑家一個窗口。
一個主動接近的窗口。
如果他家主動前來,那不僅是建橋的事,更是主動示好。
紀煬相信,以鮑家那邊盤算,不會看不懂這些事。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然後點撥。
給你機會讓你討好賣乖,可不要抓不住啊。
這約莫就是手裡有權的好處。
什麼事都不用太主動。
隻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下麵已經跑斷腿了。
他自然不是折騰人的那種官員,他隻想讓太新縣恢複秩序,把百姓們從毫無收獲的勞動中拉出來。
紀煬回到五鬥院,廳堂已經被燒得暖烘烘。
江小子江乖乖,都在跟著五姑娘讀書。
太新縣倒是有私塾,隻是現在冬日,已經放假了。
炭火旁烤的有芋頭,紀煬進門去了去寒氣,才坐到三人身邊撿了個嘗嘗。
江小子立刻去端茶,乖乖也幫忙拿東西。
紀煬瞧著笑:“也好,沒有白吃飯。”
兩人自然知道是開玩笑,做完事立刻回到軟塌上寫字。
等紀煬喝了一口,才發現是紅棗茶。
五姑娘道:“現在喝紅棗茶,身上暖和。”
那邊平安也自己倒了杯,吃起來甜甜的,很是舒服。
家裡有人果然不一樣,以往他們忙完,回家也是冰涼涼的。
紀煬拿著信件去另一個桌子上拆,見裡麵有汴京林家的信,先讓平安給了五姑娘,自己則看其他的。
這裡麵有汴京好友的,還有扶江縣的。
不過率先拿出來的信件,還是潞州知州所寄。
應該是潞州知州田興誌出發回汴京之前寄的,上麵問候自不用說,又講自己應該是去工部任職,還調侃,紀煬如果再修運河修路,他更是能幫忙。
仔細想想,田大人去工部並非偶然。
工部雖然各處提及不多,但負責的則是屯田,虞部,水部等差事。
具體便是造東西,印錢,修河渠,修城郭宮室等等。
再想田大人在潞州做的差事,以及他在時,潞州運河加寬加長,下麵開耕再有增多,許多城鎮擴張。
所以也有預見。
上次工部的人修完運河,可是又去潞州城坐了幾日。
估計那會就已經有些定論。
但事情沒定下,知州田大人也不好多說。
能進六部任何一個部門,都已經很好了,對這個偏遠小州的知州來說,是個不錯的去處。
看信件裡,應是對此還算滿意。
信裡更說笑,能去工部,說不定跟紀煬請求汴京給他修運河有關,放在哪都是個大功績。
紀煬沒那麼臉大,可能有運河功勞,也有他臨時安撫涼西州,以及潞州治理很好的功勞。
後者才是最大的原因。
但田大人去工部,對他來說自然隻有好事。
他倒不用修路修運河,但修橋,加固城牆,那還是要的。
這兩個一點也不比修路修運河簡單。
收起信件,五姑娘那邊也已經看完了,驚訝看向紀煬,把信遞給他。
林家的信自然要問兩個人如今生活如何,身體可好,又問五姑娘適不適應。
後麵則是一些朝堂上的事,隻是敘述,並未表明自己的傾向。
這約莫就是朝中有人的好處,很多事都不用打聽,那邊都知道他想聽什麼。
汴京那邊還是一如往常,林家這邊有紀煬去灌江府,梁王那邊也不示弱。
這些事在汴京的時候,幾方人都跟他通過消息。
梁王那邊千挑萬選,選了個遠方子侄,竟然也有些宗室血統,還算強乾的一個年輕人過來,就去太新縣隔壁的今安縣。
明顯要跟林家的紀煬比一比,看誰更厲害。
可信件寄出時,這位還沒出發,再加上天寒地凍,宗室那邊的人估計要年後才能來。
林家還說,不用管今安縣的新知縣,他們那邊也不會主動挑釁。
畢竟大家都想做出成績給上麵看看,內鬥的場合不在這種邊陲之地。
紀煬見此放心了些,看來梁王雖然自大,但還是有點譜的。
畢竟整肅太新縣內部的問題都要費些周折,再來個外部問題,那就會格外麻煩。
但有些事不得不防,在宗室那邊的人去隔壁今安縣之前,他這邊很多事,總要有個了結。
就算不了結,也要暫時熄火,勉強把大家整合到一起。
剩下的也沒多說,隻講林家也讓王伯幫忙送了東西過去,希望他們兩個好好的,以後汴京相見。
最後提到,林家大公子林啟,年後也要出去外放,隻是讓紀煬知悉,並無其他意思雲雲。
當然信裡不會說那麼直白,屬於明白就行那種。
五姑娘知曉京中還是照常,心裡倒不知道說些什麼。
但又覺得意料之中,自己在汴京這些年,其實一直都是這麼回事。
其他信件多是好友們送過來,滕顯還著重說了葫蘆動畫收益如何如何,讓他安心,需要銀子再取。
暫時應該不用說了?
收好信件,紀煬安心不少,汴京沒什麼變化,熟悉的田大人去了工部,都還行。
剛把這些信收好,從外麵回來的玉縣丞等人已經進門。
眾人看著一臉欣喜。
韓瀟先開口道:“扶江縣官學有個叫江春的學生,大人還記得嗎?”
“江夏?江小五?”紀煬自然記得,這可是他們扶江縣學問最好的學生。
還過了州試,年初的頭一次院試也過了。
等會,現在眼看到十二月,也就是第二次院試也考完了?
玉縣丞滿臉欣喜地點頭:“上麵學政巡查,十一月上旬開始第二次院試,中旬放榜,他考過了!”
“扶江縣頭一個秀才!”
好事啊。
怪不得大家都很高興。
玉縣丞,淩縣尉,衛藍,都是扶江縣的人,他們縣裡頭一個秀才,怎麼能不高興。
韓瀟不用講,好歹也是他們韓家夫子教出來的。
怪不得他們四人來的時候那麼高興。
大家一來,平安就給眾人倒了五姑娘熬的紅棗茶,又圍著爐子吃些烤芋頭,身上暖和起來。
還好這廳堂夠寬敞,否則還不夠他們坐的。
五姑娘見他們有話要說,原本想帶著孩子下去,紀煬卻笑:“沒什麼是你們不能聽的。”
五姑娘不用講,心思通透之人,平日也有許多好主意。
倆孩子年歲不算小,口風也緊,聽就聽吧。
其他人自然沒意見,反正這屋子裡都是自己人。
最近一段時間,紀煬在忙,身邊的手下自然也沒閒著,現在一一報告來這之後探聽到的消息。
大家也不拘謹,都抱著紅棗茶圍著火爐說話。
玉縣丞先道:“太新縣的卷宗我幾乎都翻過,裡麵多是裴地的資料,劉地,鮑地,基本上沒把各自原先衙門的東西拿過來。”
“不過手下小吏倒是派了過來,現在一共十五個小吏,一家五個,非常平均。”
“但因為劉縣丞存在,所以劉地的小吏最得重用。”
玉縣丞私下去了解的,肯定是縣衙小吏,小吏基本都歸他管。
衛藍以前是副捕頭,現在了解的也是捕快。
但說起捕快,他有些無奈,開口道:“太新縣共有五十個捕快,裴地自己有二十,剩下三十則是劉地,鮑地一人一半。”
五十個捕快?
紀煬都挑挑眉,邊陲之地,確實武德充沛。
衛藍又道:“這自不用講,可以說是裴地的人說了算了,捕頭副捕頭都是他們的人。”
剩下的淩縣尉跟韓瀟,兩個人則跟前麵不同。
縣尉負責縣裡治安,可手裡沒有一個兵士,有定江關的吳縣尉吳指揮使在,他基本不會有太大作用。
但不代表他就沒用。
這一個多月,憑借他的好槍法,跟裴家私兵聯係甚多。
“私兵多懶散,都是裴家的心腹,平日裡私兵家種田不怎麼收田稅,所以甘願給他家賣命。”淩縣尉道,“私兵裡還有兩個人,看著像是正規軍出來,說是原定江關兵士。他們兩個帶著,私兵才有些模樣。”
“裴家私兵除了聽這兩個人的話之外,那就是裴家主,還有裴家軍師的話。”
“不過對裴家軍師不大尊敬。”
因為是在裴地,自然對裴家了解多了點。
原來私兵是這麼來的。
還有正規的將士領著,所以抵抗外敵的時候才可行。
紀煬想到守衛定江關的吳指揮使,這兩個人會不會跟他有關?
這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這樣,那裴地的情況比他想的要好點,看似裴家把持,其實內裡有吳指揮使才是定海神針。
但吳指揮使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內裡的百姓他也無能為力。
裴家還有個軍師?
不過也符合他們的風格。
紀煬點頭,淩縣尉又說了最近裴家內部矛盾的事,這跟韓瀟要講的重合一部分。
韓瀟跟著紀煬,自然不止教方言,更多時候還在聯係以前認識的農戶,還有一些稍微小點,依附裴家的人家。
韓家走了之後,裴家自然肆無忌憚,但吳指揮使去了幾次,算是安生,還跟之前一樣。
但裴地能走的百姓幾乎都走了,留下要麼負債,要麼不敢去未知地方,要麼是裴家的家奴等等。
這些人見韓瀟回來,自然高興。
在他們的影響下,不少人對紀煬也有好感,特彆是一些百姓,看著韓家的麵子上也會信任一兩分。
裴家的惡行,讓許多人已經忍受不住。
其中一些私兵,私德敗壞,強占□□女,但裴家主隻當看不到,反正他們這地方,這些事情都很正常。
而此時的裴家主沒心情管這些。
最近裴家的矛盾,自然跟紀煬點的那句話有關。
有人吃下裴家一年十萬兩白銀。
這個數字讓裴家主自然坐不住,裴縣令最近一段時間經常不在衙門也正因為此事。
經過他們家徹查,已經清理出來不少人,直接砍了之後埋在亂葬崗。
可怎麼查,都不到十萬兩銀子,裴家主本就愛財,隻是想想有些錢可能流失,已經心痛到難以呼吸。
可他家幾把刷子,大家心裡都有數。
那裴家軍師出出主意還行,查這些事有些不懂,隻知道確實有部分錢沒追回來,可具體怎麼查,也是沒有頭緒。
所以裴家轟轟烈烈地查賬,竟然卡殼了。
韓瀟低聲道:“紀大人讓我幫忙轉達的話,已經說出去了。”
大家自然不止打探消息,肯定能拉攏的拉攏,能辦事的辦事。
而韓瀟辦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告訴裴家,到底從什麼方向查。
紀煬點頭。
眾人將探聽來的消息都說了一遍,大家也算彼此知道情況。
現在的太新縣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摸不到底,至少裴地已經掌握得差不多。
探清虛實,對接下來的事很有幫助。
不過眾人都道:“裴地的人還好說,但劉地,鮑地調過來的小吏捕快,基本都是心腹,絕對招攬不過來。”
“除開這些,許多人也不能用。”
不能用的理由有很多,可跟著紀煬的心腹都說不能用,那就是不能用。
紀煬道:“那就不用,以後自會清理。”
這些事了解之後,自然還要看如今裴地最熱鬨的事。
說起來,裴家正為查賬的事煩惱,在裴家主本就在為財產輾轉反側的時候,劉縣丞又被紀煬點名去裴家要職田。
結果自然不歡而散。
裴家主脾氣本就不好,趕在這個時候觸黴頭,即使知道紀煬故意讓人煩他,裴家主也忍不住這脾氣。
他家軍師跟裴縣令倒是勸了又勸,那又怎麼樣。
想發脾氣都不行?
這裡是裴地!他裴家的家主,想做什麼都行!
連帶著紀煬也埋怨。
挑事精!
但沒這個挑事精,他又不知道自己的錢少。
如果紀煬給他做事就好了。
裴家主這個可怕的想法,紀煬暫時不得而知,他隻知道裴家主對劉縣丞發脾氣,會讓他們兩個都難受,這就夠了。
這個時候他讓韓瀟傳的消息,隻會火上加油。
那消息便是。
裴家想知道莫名失蹤的糧食去哪了,換成的銀錢去哪了,可以去劉家黑市看看。
這並非憑空猜測。
而是一年近十萬兩白銀的糧食產物,哪裡能消化得下?
從裴地直接送到灌江城?
那麼大筆糧食,就算裴家再傻也不會毫無察覺。
隻有西邊的劉地黑市可以吞得下。
想知道東西去哪了,賣家找不到,找找買家,總能找出蛛絲馬跡。
實在不行就尋買家的晦氣。
你明知道這是偷我家的贓物,你還照常買賣?是不是找打?
韓瀟做這事的時候甚至有點心虛,紀煬也太損了。
前腳讓劉縣丞問裴家要吃進肚子裡的職田。
後腳還告訴裴家,那劉家幫著你家內鬼消化贓物呢。
隻怕劉縣丞再登裴家的門,要被打出來才是。
在劉縣丞的視角裡,他隻是按照知縣要求去索要官田而已,知道你家不爽,可你家要打人?
兩邊信息不對稱,還是要打起來。
就算以後弄明白怎麼回事,該打還是要打。
畢竟事實改不了,劉家確實背地坑裴家錢財來著。
紀煬隻不過把這些事挑明了而已。
不過韓瀟怎麼覺得有點爽呢?
看著這以前看似和平的三家鬥得你死我活,還真有意思。
不對。
不是三家。
還有鮑家,依舊置身事外?
韓瀟道:“那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