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江南
依托運河跟輪船的優勢,紀煬一家在四月上旬便到了揚州。
如果說之前的扶江縣碼頭已經足夠繁華,揚州的熱鬨更是非比尋常,跟汴京的井井有條相比,則多了幾分悠然跟自在。
這裡對比都城,自由度肯定是更大的,街上行走的女子,經商的,做手工的,上街采買的,明顯更多了。
如果去了揚州鄉下,隻會更加快活。
林婉芸便長在這種環境中,不管是揚州的內河泛舟,還是郊外踏青賞花,又或者去酒樓聽曲,都是她以前做慣了的。
“以前家裡外祖父祖母便帶我來揚州城,也算吃遍城內小吃,不知這麼多年過去,店鋪還在不在。”
雖說揚州也有自家產業,但兩人還是選了靠湖的酒樓,在這裡憑欄觀景,好不愜意。
接下來的時間門裡,自然是吃江南點心,嘗這裡的菜肴,更要嘗嘗南邊的茶葉。
林婉芸十四歲離開這裡,當時以為再難回來,沒想到竟然還有機會。
紀煬一家還換了江南最流行的新式綢衫,看著輕輕柔柔的,顏色也格外明亮。
特彆是小晴林,那一身身漂亮衣服,簡直換不過來。
他們還往屯青崖寄了些,自然沒忘記小雲中跟小白鶴。
林婉芸也像是回到少女時期,嘗遍小時候吃過的所有點心,紀煬自然全程陪伴,有時候小晴林都不帶,隻是兩人出去玩。
頂都回來的時候給閨女帶點糖人。
要讓林婉芸說,她隻覺得這裡大多數東西都跟之前一樣。
唯獨大街小巷的小販們,手裡都換成葫蘆做的飲食器具,不過這東西確實輕巧,而且不容易損壞。
這點自然跟紀煬有莫大關係。
而且這裡許多精美的葫蘆器具,正是出自他們上次出發的地方,扶江縣。
不過揚州這邊,提到紀煬的不止這一件事。
如果往田間門走,就會發現,紀煬的名字在田間門更加響亮。
田間門還有什麼事,指的自然是田地。
當年汴京風起雲湧,先皇走的時候,新皇登基的時候,紀煬都在做兩件事。
清查土地不用說,當初給全國都帶來風波,其中詳情比很多人想的都要驚心動魄。
但還有一件事,同樣牽扯到各方利益,跟平分土地相比,那是差不了多少的。
那就是受教育的機會。
分土地,到底隻能解決一時的問題,開民智才最為重要。
紀煬對國子監的改革,讓他也差點陷入無法挽回的境地,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可沒想到事情過去這樣久。
紀煬的名字依舊在坊間門流傳。
其中一個叫戚一舟學生記得最為清楚。
他是餘日縣,玉雲村人士,今年二十四歲,年紀雖然不大,卻覺得自己前一二十年簡直過得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遙想昌盛四十年五月的時候,他那會剛十七,從私塾裡到餘日縣裡官學求學,去的時候滿懷憧憬,誰能想到麵對的,卻是那般景象。
事情還要從戚一舟剛開始讀書的時候說起。
戚一舟家境貧寒,偶然的機會可以讀書,偏巧村裡私塾的夫子覺得他天資聰穎,是個可教之才。
但就算有老師的鼓勵,他這求學之路也是斷斷續續。
夫子有心免他學費,可在村裡當夫子,他也是沒有餘糧,日子過得清苦。
從十一二歲,就這麼斷斷續續到十六那年,夫子說他學業已成,自己這邊已經沒什麼好教的了。
而且從舊友那得到個消息,說是縣城官學好不容易開放招生,隻看成績不好出身。
夫子覺得以戚一舟的學問,足以考上官學。
隻是有個問題,去縣城上官學的費用不低,好在村長聽說之後,主動幫忙湊錢,又有村人幫忙,這才讓一身破舊衣裳的戚一舟去到縣城求學。
有著村裡的人期望,戚一舟到縣城的時候,其實滿懷期待。
江南的縣學都比一般地方的要豪華漂亮,戚一舟看得歡喜。
可還沒到縣學門口,就被附近的差役驅趕。
“乞丐不要靠近。”
“什麼窮酸,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滾滾滾,這可是縣學!你也敢往前湊?”
這些差役麵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們,瞬間門變了臉色。
“劉公子,您可算來了,夫子都在等您呢,教諭可打過招呼的。”
“哎呀王公子,咱們王知縣說過了,您一來就會在甲班。”
“快快快,把門趕緊打開啊。”
戚一舟沒有因為這些的臉色而退步,用夫子教的禮儀拱手道明來意,又拿出夫子給的書信出來。
差役見此,還是沒有好臉色,不過見著有官學宋夫子的信件,這才讓他進門。
宋夫子看到戚一舟的時候,竟然稍稍歎氣。
不知道自己老友的得意門生過來,到底是對是錯。
他本以為縣學公開招生是好事,所以急忙忙寫信給老友。
可他近來聽到的消息,隻怕不樂觀。
不過來都來了,還是好好準備接下來的考試吧。
宋夫子並未對戚一舟有過多照拂,畢竟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生怕彆人以為他們中間門有私,對戚一舟這個學生不好。
可宋夫子還是歎氣。
當時戚一舟並不明白原因,他住在縣裡最下等的客棧大通鋪裡努力溫書,周圍都是來來往往做小買賣的人,他也不嫌吵鬨。
畢竟在家的時候,也是這樣讀書的,家裡兄弟姊妹們多,平時吵吵嚷嚷他都習慣了。
接下來幾天的考試,戚一舟也是信心滿滿,他感覺自己甚至超常發揮,下筆如有神。
等考試下來之後,他把卷子默寫一遍給宋夫子看,宋夫子滿意點頭:“一直聽老友誇你,果真有些本事,進縣學絕對沒問題。回頭我跟教諭商議,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打掃的活計,也能減輕你的壓力。”
村子上來的學生家裡多貧苦,宋夫子也是知道的。
戚一舟聽此,更是感謝,他也不在乎什麼麵子,隻要能在這讀書就好。
說不定明年就能考秀才,隻要自己能考中,那一家人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很多。
他這麼多年的辛苦就沒白費。
縣學成績公布這段時間門,是他最緊張,也最高興的時候。
甚至等著放成績之時,他還在縣裡打了點零工,還規劃好,接下來要怎麼在縣城生活。
可是成績公布,他整個人都傻了。
縣學有百人考試,錄取二十人。
這裡麵竟然沒有他。
難道他的學問真的那樣差勁?
戚一舟失魂落魄,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所有人,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兄弟姊妹,對不起村裡人還有村長。
更對不起夫子。
所有人都對他充滿信心,可他呢,他竟然連縣學都考不上。
看著周圍人興高采烈,戚一舟知道自己要收拾東西回家了,以後讀書的夢碎了,再也不用想了。
戚一舟本想拜彆宋夫子,可宋夫子家人卻說讓他趕緊走,不要再來縣裡,說罷更塞了些銀錢。
戚一舟到底沒有要,他收拾東西離開縣裡。
以後就做個普通的農夫,不要再想什麼讀書的事,還考秀才,都是天方夜譚。
戚一舟回村之後,夫子第一時間門過來詢問,得知他沒考上,更是震驚。
官學那些人的水平他大概知道,怎麼可能考不上,但結果已經出來,誰都沒辦法。
村裡不少人對戚一舟都是冷嘲熱諷,一時間門去夫子那上學的人也少了。
畢竟連他都考不上,其他人更彆想了,老老實實種田比什麼都好。
但戚一舟的夫子卻默默收拾東西去了縣裡,去找自己老友宋夫子。
誰知道去了宋夫子家中,見他一臉頹敗,家裡人也是唉聲歎氣。
等知道詳情後,夫子氣得差點昏厥。
怎麼會有如此道德敗壞之事!
這樣做,還是讀書人,還有沒有一點禮儀道德。
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嗎。
宋夫子歎氣:“那日你學生來找我,當時王知縣讓差役守在我家中,看著我跟幼子。再讓家裡妻子去打發你學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誰能想到,他兒子竟然偷梁換柱,用戚一舟的試卷當成自己的。實在,實在是無恥。”
這豈止是無恥,簡直匪夷所思。
等宋夫子慢慢說下去,戚一舟的夫子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來事後宋夫子才知道,這次官學突然公開招生,就是為幾個大戶家的學生開綠燈。
因為官學原本的名額已經滿了,想要多招人,必須上報給州裡。
於是教諭就以廣招賢才之名,給州裡上報,多招二十人。
但說是公開考試,其實已經內定,這些事宋夫子並不知曉,否則他也不會讓好友的弟子白跑一趟。
而且下麵許多村裡的學生也都不知道,成了陪跑的。
陪跑還好點,像戚一舟這種,他的試卷直接替換了名字,替換成王知縣兒子的名字,誰聽了不震怒。
因為戚一舟的試卷答的太好太妙,當時很多知道內情的夫子也在商議,要不然讓他進來,如此良才,以後考秀才指日可待。
教諭他們卻道,本就二十個名額,早就定下,實難多出來。
那二十人家裡非富則貴,戚一舟能頂替誰?誰家裡不鬨?
這說的也是。
當時宋夫子才知道真相,他跟一些較為正直的夫子簡直不敢置信。
可最不敢置信的,還在後麵。
縣學不知道哪個人,竟然把戚一舟的卷子拿給知縣看,還出了偷梁換柱的主意。
讓王知縣的兒子頂替這個試卷,成為這次考縣學的第一名。
等成績放榜的時候,那王知縣的兒子,果然是第一,卷子都在上麵張貼著。
戚一舟也是心灰意冷,若他多看幾眼,就能看到那卷子內容,全是他所寫。
而他去找宋夫子的時候,那宋夫子一家被縣裡差役攔著不能出門,連給戚一舟的銀子,都是宋夫子自己出的,更囑咐他千萬不要再來餘日縣,自然是為他好。
若被王知縣知道此事,那他就完了。
更不可能平安到家。
戚一舟夫子聽完此事,長歎道:“學子求學,當真如此艱難。”
“如此才學的學生,竟然要被埋沒了。”
宋夫子又怎麼好過,這簡直違背他們讀書人的品格。
平時讀的詩書禮,好像都是空話。
但沒辦法,人家那群人,早就占據了大部分好的教育資源。
下麵的學子想出頭,實在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