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對話實在不算愉快, 兩人當晚都沒有睡好。
謝懷章心中被謝璿斬釘截鐵的結論勾起了心中一點點期待的苗頭, 但與容辭談完後卻又心生恐懼。
這種混亂的情緒十分複雜, 他一方麵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清楚, 親生的子嗣幾乎不可能存在,而這件事在他心中經曆了憤怒、期望、絕望之後,已經在與容辭相識相愛的過程中逐漸想開了, 心緒也回歸了平靜。
他想著世上本沒有十全九美的人生, 他現在身登九五,權勢威儀無可附加, 本來就是活該I一輩子稱孤道寡的命。能有一位一生相知相伴的愛人已經是上天額外賜予他的驚喜了,若這一切的代價就是子嗣斷絕,那就是他合該承受的,並不算過分。
眼見謝璿那篤定的態度, 儘管謝懷章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要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可圓圓相貌上的巧合,對自己和阿顏能有合二為一血脈延續的隱隱期待,又使他控製不住的期望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這才使他忘記與容辭的約定,忍不住出言試探, 沒想到容辭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敏感,她表麵上還算平和,也沒有發火,但謝懷章了解她,知道她心中必定已經非常激動才會是那樣的態度, 這又使他莫名恐慌,也不知道自己對圓圓的身世抱有的是期待還是擔憂了。
容辭的想法則要簡單的多,那就是她不想再提起那件事,想在今後的歲月中慢慢淡忘它帶來的陰影,上一世的十幾年裡她都是這麼做的,之後也想繼續如此,就像她跟謝懷章說的那樣,那件事是她恥辱,她想忘記,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與這樣的記憶相聯係。
*
謝懷章不想惹容辭傷心,問又不好問,查也不好查,心中五味雜陳,等回宮的第二天就犯了頭痛,偏巧趕上朝會,隻得強打精神先應付完了一眾在唇槍舌戰的大臣,回紫宸殿又召了內閣的官員討論完政事,才在趙繼達的勸說下請了禦醫。
等李院使給他把脈時,謝懷章垂著眼皮盯了他半晌,突然問了一句:“若孩子生在年初三月,醫者可否能推算出坐胎的日子?”
李院使懵了一懵,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儘心解答:“敢問陛下,具體是哪天生的呢。”
這個謝懷章連想都不用想:“三月初三。”
李院使掐著指頭算了算:“稟陛下,具體哪日是算不出來的,但要是足月生產,期間又無閏月,那坐胎必定在上一年的六月中旬,確切來說,是六月十二日前後半個月左右,這都是正常的。”
謝懷章繃著臉,喉頭卻幾不可查的上下滾動了一下,他表現的十分克製,但一旁的趙繼達已經忍不住有些激動了,想說什麼,又強忍著閉緊了嘴。
揮手讓李院使下去,謝懷章沉默了許久,在趙繼達忍不住要提醒他的時候,終於開了口:“那塊玉佩……”
“奴婢收著呢!”趙繼達等的就是這句話,忙不迭的將玉佩找出來,交到謝懷章手上。
謝懷章摩挲著手中的玉,看著上麵的圖案,想起了去年正月十六燈會上,容辭拿著那隻兔子花燈愛不釋手的模樣,那種預感更深了一層,讓他心中戰栗又惶恐,他定了定神:“備馬,去落月山。”
等一行人微服趕至落月山腳下,還沒等謝懷章想好下一步要作何動作,就先瞧見容辭的宅邸門口停了幾輛馬車,又有幾個下人往上麵搬了行李。他關心則亂,又加上之前的事,腦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壞事,立即驅馬趕到門前,看到一個十來歲還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扶著馬車尾踢毽子。
這孩子衣著上來看就不是平民之女,想來應該就是容辭曾提過的幼妹。
他向跟來的謝宏看了一眼,謝宏馬上會意,下馬走到許容盼麵前,彎下腰禮貌的問道:“小姑娘,你們是要搬家嗎?”
許容盼還是孩子心性,她正踢的起勁,怕踺子落地,便連頭也不抬,不經心的答了一句:“不是,是家裡有事,我和母親要家去,正收拾東西呢。”
謝懷章聽了,剛放下心來,眼神突然定住了——
許容盼的踺子到底是落了地,她懊惱的彎腰去撿,衣襟中的一件掛飾隨之滑落出來,她正要隨手塞進衣服裡,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到自己身前,語氣急促的問道:“你的玉佩是如何得來的?”
這男子長得很高,微低著頭便將陽光遮住,長相雖俊朗,但表情卻十分不親和,薄唇緊抿,烏黑的眼睛中此時滿是似冰又似火的緊迫,逼得人不敢與其對視。
許容盼年紀小,從沒見過這樣令人害怕的男人,立即被他嚇到了,哆哆嗦嗦的打了個嗝,竟直接抽噎了起來……
謝懷章心中焦急,表情和語氣都沒控製住,一時不慎,沒問到想要問的事情還把阿顏的妹妹給嚇哭了,一邊懊惱一邊心裡發急,趁著許容盼還在忍耐,並沒哭出聲招來旁人,飛快的跟謝宏交代了幾句。
謝宏便笑眯眯的蹲下身來,給許容盼遞了塊手絹,和藹道:“小妹妹,你先彆哭,剛剛的哥哥不是故意嚇你的……”
許容盼又打了個嗝,下意識抽抽搭搭的想告狀:“我、我要去告、告訴我姐姐!”
謝宏抽了抽嘴角,咽下一口口水,忙不迭的說儘好話來安撫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得不哭了,這才道:“小妹妹,剛才的哥哥是見你的掛墜好看,也想去買一個,才那樣著急的,你彆怪他。”
許容盼揉揉眼睛,打量了一下幾人,見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穿的很是光鮮,眼前的大哥哥也很親切,不像是母親說過的人販子。自己就在自家門口,幾步遠就能見到裡頭的看門人,應該也不像是能被搶劫的樣子,於是猶豫的伸手將脖子上玉佩抽出,但她並沒有摘下來,就這樣隔著繩子給謝宏看了看:
“哥哥說的是它麼?”
謝宏抬頭看了看謝懷章,見他直直的盯了那玉相當長的時間,終於閉了閉眼,點了一下頭。
謝宏便接著道:“這是哪裡買的?”
“不是買的,是用娘親的玉石交給玉匠特彆打的,沒有一樣的了。”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以帶著旁人買不到的飾品為榮,許容盼語氣中也帶了一點驕傲。
“哦?是嗎……”謝宏眼珠子一轉:“我剛才聽你說你有姐姐,看來你娘親很偏疼你,單給了你玉佩,卻落下了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