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朝堂這些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昌平帝喜好女色且葷素不忌, 不隻多次在民間采納美貌民女,後宮中的宮娥女官,隻要他感興趣都能一朝得幸, 飛上枝頭被封為嬪禦, 自從孝成皇後去世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本來很是寬闊的大明宮沒費什麼勁就被填的滿滿當當。
雖然皇嗣好懷不好生, 好生不好養,但是基數大了, 成年的皇子公主依舊有不少。孩子多就多吧,除了多費點錢, 國庫也養的起,可是他們鳳子龍孫, 一個個不敢於人下,一眾妃嬪先是勁往一處使, 日以繼夜的吹著枕頭風,讓本就對次子很有心結的昌平帝下定了決心,竟然將不僅無過, 反而頗有賢明才能的皇太子廢黜。
共同的敵人倒了,奪嫡之爭腥風血雨, 是皇帝想要控製都控製不了的, 然後在五年之後,眼見著各個皇子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到最後兜兜轉轉居然還是被貶為燕王的前皇太子技高一籌, 以雷霆之勢把皇位收入囊中
這件事不過才過了兩三個月,朝臣們始終連提也不敢提,畢竟敢提的人已經跟隨著幾個皇子埋在土裡了。
隨著宣政殿前數月都不曾洗刷乾淨的血跡,新任的皇帝謝懷章坐穩了本該就屬於他的皇位,朝堂上一切朝政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秩序,緩過勁來的諸位官員們終於發現這位青年天子後宮空無一人。
先太子妃被暫時軟禁,眼看是要壞事,原本東宮的諸位側室也窩在舊居動彈不得,諾大的大明宮後廷,竟連一個有名有份的女子都沒有,更重要的是,陛下他——居然仍舊沒有子嗣。
沒有皇後,連妃子都沒有一個,這、這像話嗎?
要求皇帝儘快選女入宮以綿延子嗣的奏疏像是冬月裡的雪花一樣湧入了紫宸殿,皇帝一開始 置之不理,表現的很不耐煩,可是沒過多久,他竟然開始批閱這些原本留中不發的奏折,示意會考慮此事。
前後的變化這麼大,滿朝文武一時都摸不著頭緒,唯二有所猜測的兩個人一個不敢聲張,生怕是自家自作多情,另一個卻是是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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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皺著眉頭道:“母親何必這樣憂愁,左右現在一切都隻是猜測,不如趁著這空蕩先下手為強,到時候管他是天王老子,也沒有搶奪臣妻的道理吧。”
王氏不耐煩的擺擺手:”你什麼也不懂就不要添亂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彆說隻是搶先訂了親,就是孩子都生了好幾個,若是人家鐵了心想要一樣沒用,再說你哥哥的前程要緊,怎麼能因這種事讓陛下生厭。”
最重要的是,靖遠伯府的老太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現在她手中奇貨可居,那女孩兒有一分機會能入宮為妃,她也一定會去賭這一賭,現在彆說許四姑娘跟自己兒子連話也沒說過一句,就算他們真的情投意合,郭氏也一定會棒打鴛鴦。
畢竟家裡有可能出位皇長子甚至太子之母,誰有稀罕什麼侯府二奶奶的位子。
距離那日萬安山之行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這段時間足夠一對男女生情了,靖遠伯府頻頻動作,一個庶房之女,郭氏現在竟然拿她當個寶貝蛋一般,連她親孫女的婚事都顧不上提了。
“那就那個許容菀好了,我瞧著她笨得很,說不定三言兩語就能拿捏住,就算到時候要鬨,嫁都嫁過來了,她還能怎麼樣?”
王氏頭疼的要裂開——能怎麼樣,和離又不是多麼少見的事,自家不占理,結親不成反結愁,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
況且……若陛下果真對那丫頭有意,到時候許容菀就又添了個寵妃之姐的名頭,更加說不得打不得,自己家這種情況還真是不能招惹。
王氏兩個女孩哪個都不敢動,隻能絞儘腦汁的找借口讓婚事作廢,真是騎虎難下。
萬般籌劃,到頭來一切成空,由不得王氏不怨恨不難受。
就在這時,她派去時刻盯著靖遠伯府的一個下人回府求見,說是有事要報。
王氏心裡咯噔一聲,不好的預感一下子湧了上來——這個時候回來報信,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消息。
來人氣喘籲籲,跑的通紅的麵上卻壓不住驚訝激動的神色:“夫人,您猜怎麼著?宮裡派了一整副的儀仗使節,正使副使俱全,捧了聖旨浩浩蕩蕩的去了靖遠侯府!”
這陣勢……
王氏倒抽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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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處十分破敗的宮殿,容辭眨了眨眼,遲疑道:”這是何處?”
她本是奉召進宮的,可是替她引路的宮人帶著她東拐西拐竟然到了這裡,那引路的人反而跑的沒影了。
原本一直陪著她的斂青也是心有不安:“那人怕沒按什麼好心,姑娘,咱們快離開。”
容辭雖然好奇,但還是點了點頭,但剛要轉頭,院中便走出來兩個三十來歲的嬤嬤,兩人見有生人皆是麵色一變,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隨意在宮中走動?!”
容辭被嚇了一跳,斂青頂平了臉,不滿道:“我們是靖遠侯府上,奉陛下旨意入宮。”
靖遠侯府?
原本這一家不怎麼出名,但自前幾天起,這一門在宮中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嬤嬤們渾身一顫,飛快的跪伏於地:“見過殿下。”
容辭還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稱呼,隨口讓她們起來:“這是哪裡?”
一個嬤嬤頓了頓:“回殿下的話,這、這裡是……清涼殿。”
容辭知道清涼殿的彆稱就是冷宮,這裡關得都是過往犯下大錯,被剝奪名位削去品級的妃嬪。
斂青忍不住皺起了眉——這地方太不吉利了。
“謝懷章!偽君子,你這個賤人!!”
一道帶著怒意和不甘的叫罵聲突然傳來。
“這是……?”容辭怔了一下,隨即麵露不悅:“這是什麼人?”
“哈哈哈哈哈——你這個雜種,怎麼敢這樣對我?!”
在一聲聲的罵聲中,嬤嬤們麵麵相覷,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回答。
容辭抿了抿嘴:“我的話不管用?”
嬤嬤一臉尷尬,遲疑了半晌終於低聲道:“陛下已經下旨不許再提的——這是廢妃郭氏……”
容辭的眼睛驀地睜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小步,唬的那嬤嬤趕緊道:“殿下千金貴體,可不敢沾這晦氣。”
“我若進去,她可能傷人?”
“這……到不會,她的屋子四麵封死,隻有一小窗可以打開,如論如何也傷不了人的。”
……
容辭到底還是進去了。
出乎意料,她一踏進關押郭氏監牢的外室,裡麵的嗬罵聲便停了,等到容辭走進,一道幽幽沙啞的聲音響起:“你來了。”
容辭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是誰?”
郭氏據說是個絕世美人,此時從她的聲音中也能浮想一二,她嗬嗬的笑了:“取代我的人,我怎麼會不知道?”
謝懷章統共登基了沒多久,等他想起來料理這個前妻才是近些日子的事,郭氏雖然受了些苦,但到底還沒到被折磨到瘋了的地步,再加上宮中還有些沒來得及清理的人手,能多少收到些消息也不奇怪。
郭氏方才歇斯底裡的怒罵仿佛從沒出現過,她的聲音裡甚至還有笑意:“小丫頭,你靠近些。”
容辭卻沒動:“你引我來必定是有目的,我已經來了,你若有話就說。”
郭氏像是意外了一下:“你倒是也沒有我想象中的蠢。”
容辭雖然年紀小,也沒經過什麼事,但也不至於傻到連這也不知道。
郭氏斂起了笑,她貼近鐵窗,容辭僅能從那一點光線中看到她亮的驚人的眼睛:“你大約是要做皇後了吧。”
容辭不做聲,隻聽她繼續道:“等你做了那人的妻子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滋味?”
“嗬,你瞧瞧我現在的樣子,自然就知道那是個什麼人了。”郭氏吐字清晰,但語調卻很飄忽:“女人很容易自作多情,若是再有那麼幾分姿色就會更加自視甚高,他是個冷心冷肺的人,虛偽的很……”
郭氏看上去很正常,但剛才的話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
繞是如此,“冷心冷肺”、“偽君子”之類的也讓容辭知道這是在說皇帝的壞話,她的臉頰鼓了鼓,有些生氣道:“陛下很好!”
“好?”郭氏譏諷道:“果然是自作多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人家眼裡沒有任何人,偏偏就要裝作一副愛重妻子的模樣來騙人……”
“那你為何沒有被騙?”
郭氏愣了愣:“我?我自然能感覺到他那是虛情假意……”
“可是我偏偏感覺到的是真心實意!”
郭氏的眼神冷下來:“那是因為你蠢的像……”
“我不蠢!”容辭神情很堅定:“你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有眼睛也有心,知道怎麼判斷旁人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郭娘娘,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在牆的那一端,郭氏的胸口劇烈的起伏,她覺得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似的,一下子回想起了從前的日子。
那時郭氏雖然出身不算最高,但是身為兩任皇後的侄女,皇長子和太子的表妹,又有一張豔冠群芳的臉,自然受儘了吹捧和喜愛,彆的不說,與她年紀相仿的皇子就沒有不動心思的。
除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