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103章(1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13798 字 7個月前

這天下再沒有比皇宮更為奢華的金屋了, 世間所有好東西都會源源不斷地送往皇宮。

成為皇宮的主人,便是天下的主人。

而紀雲蘅此前隻是一個擁有破舊小院,從門縫中偷偷跑出去的姑娘, 她會因為買到了一根糖汁蘸得均勻漂亮的糖葫蘆而高興一整天,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寶貝。

她從未想過那麼多,更對許君赫突然的提問感到無措。

見她微微皺眉似乎麵露難色, 許君赫馬上就猜出她的心思,於是搖了搖她的手說:“不必作答, 我就是隨口問問, 走吧。”

他想, 紀雲蘅現在累了, 該好好休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彆的問題。

而後紀雲蘅果然安靜下來, 一路走回了許君赫的寢宮, 簡單洗漱了一下後爬上床榻合眼睡覺。

很多事纏繞在心頭,困擾得她在夢中都難以安寧,夜間不知道是被什麼輕微的聲音驚動,她陡然醒了過來, 慢慢睜開疲倦的眼睛。

寂靜漆黑的長夜,偏殿始終留著一盞小燈, 算不上明亮但能將殿內的景象照出輪廓。紀雲蘅在一片曖昧的光影中,看見自己的床榻邊坐著一個人。許是打心底裡覺得這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或者是她正困得迷迷糊糊,麵對這半夜突然出現的人影紀雲蘅倒沒有覺得害怕。

她腦袋微動, 稍稍側了身。不過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還是引起了旁邊那人的注意,轉頭看來。

紀雲蘅從暖色的光裡看見許君赫的麵容, 他換了身寬鬆的長衣,長發隨意地散著,眼眸分外柔和。他俯身湊過來,向她靠近。溫熱的手掌貼上紀雲蘅的臉頰,聲音極低,“吵醒你了?”

紀雲蘅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讓視線更清楚一些,將許君赫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良學……”她懶聲開口,問:“陛下說萬事俱備,還欠東風。這東風指的是什麼?”

許君赫像是在床榻邊蹲了下來,腦袋幾乎靠在她的額頭上。他輕易就找到了紀雲蘅熱乎乎的手,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手指,哄道:“不要擔心,都走到了這一步了,再難的問題也總有解救的辦法。”

紀雲蘅被撫平了心,瞬間覺得無比安然,濃重的困意重新襲來,她迷迷糊糊閉上眼又睡去。醒來時分不清昨夜是真是夢,隻記得後半夜好眠到天亮。

隔日許君赫帶著紀雲蘅下山,半道上他說要去衙門一趟,便與紀雲蘅道彆,騎馬離去。

紀雲蘅扒著窗框朝他的背影望了會兒,見他消失在道路中,這才縮回腦袋。其後馬車駛入西城區,街頭兩邊漸漸出現紀雲蘅無比熟識的景色,直到停下來時,她才發覺這馬車竟然走到了集市外。

這集市是先前薛久賣豬肉的地方。

紀雲蘅下了馬車,駕馬車的車夫便來到了她麵前,給她引路。集市上熱鬨非凡,尤其是趕在早上的時候,有些生意好的地方就堵得水泄不通。好在車夫人高馬大,腰間還佩著刀,周圍人見了便主動避開了路,倒讓紀雲蘅走得通順。

隔了老遠紀雲蘅就看見薛久的豬肉鋪圍滿了人,排成長隊,伴著剁骨頭的“咚咚”聲。她加快了腳步越過車夫,行過排成的長隊時,有人認出了紀雲蘅,笑著喚她小先生,問她怎麼今日來得這麼遲,換了旁人記賬。

紀雲蘅笑著應了幾句,走到前頭一看,薛久正利索地剁著排骨,而邵生則坐在紀雲蘅原本的位置記賬。

“薛叔,邵生哥!”紀雲蘅揚高聲音喊了一下。

兩人同時轉頭看來。邵生麵露喜色,將手中的筆一擱,起身去迎她,“雲蘅,快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我都擔心死了。”

紀雲蘅搖頭道:“沒有,我與良學藏得很好,很多次搜查都沒有找到我們。你們呢?可有事?”

邵生擺了下手,低聲道:“彆提了,差點死路上。”

薛久將排骨剁得震天響,“嘮什麼,先把我這賬記完了再說!”

邵生回頭道:“你這豬有多少斤肉就賣多少文錢,又不用與誰對賬,記賬做什麼用?”

薛久道:“我自個看不行啊?”

旁人插話,“薛老板,你不是不識字嗎?”

“我不能學啊?”薛久氣道。

紀雲蘅見狀,便停了與邵生的交談,主動走到桌前道:“那還是我來給薛叔記賬。”

薛久立即露出滿麵笑意,“還是佑佑乖,等我賣完了就請你吃糖梨膏。”

邵生對他翻了個白眼,將紀雲蘅又趕起來,讓她搬個凳子坐邊上,詢問了她一些前些日子發生的事,草草把薛久的賬給記完。

豬肉賣完之後,肉鋪門前的人自然全都散去。兩人又幫著薛久收拾東西,桌椅都搬回了店鋪中。也是在這會兒清靜下來,紀雲蘅才開口問二人這段時日的狀況。

薛久關上了門,往窄榻上一坐,說道:“差點死了的是我,你這個落榜秀才的窮酸兄長什麼傷都沒有。”

邵生訕笑兩聲,雖頗為不好意思,但還是堅持澄清道:“這個……落榜隻是暫時的,我這般資質,入朝為官也是遲早的事。”

紀雲蘅很是讚同,用力地點了幾下腦袋。

薛久嗤笑一聲,隨後將袖子挽起,露出了幾乎包滿了白布的手臂。

邵生走過去給他換藥,同時說起這段時間兩人的大逃亡。

由於紀雲蘅在逃跑之後完全失去了蹤跡,許承寧便將追捕的首要放在了邵生和薛久兩人身上。那日薛久與遲羨交手之後,發覺此人極為棘手,若是遇上第二次他也很難保證邵生的性命,於是帶著他連夜逃出了泠州。誰知那群人像鬣狗一樣追得極緊,不管兩人到什麼地方,都能順著蛛絲馬跡追來。

期間薛久接了四次追殺,身體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而邵生則是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書生,因此反而被保護得很好,除了偶爾逃跑的時候摔個狗吃屎之外,其他基本無礙。

就在兩人四處逃竄時,忽而接到了皇帝抵達泠州的消息,這無疑是一個信號。薛久與邵生一商議,決定轉頭回到泠州,也就在昨夜才進城門。許君赫的人似乎一早就等著了,兩人剛進城門鬼鬼祟祟還沒有半個時辰,就被程渝找到了,自此,他們才算是結束了逃難。

這豬肉是薛久在逃亡的路上買的。他與邵生最後是裝成了買豬的屠夫,把那隻豬走哪牽哪,專門去一些人多且混雜的地方。這頭豬可謂是給兩人的遮掩出了大力,結果一回來就被薛久給宰了。

紀雲蘅聽得認真,看著邵生給薛久換藥。他手臂上的傷口看起來也恢複得差不多,有些地方結疤,有些地方因為他方才剁肉而裂開,溢出了血。

等他要給背上上藥時,紀雲蘅就搬著凳子出了店鋪,坐在外麵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早集是最熱鬨的時候,夏日裡也就清晨這會兒最涼快,大部分人都會起早忙活。紀雲蘅看見隔壁有七八個人圍坐,嗑著瓜子閒聊,她側身並不看人,耳朵卻悄悄聽了些許。

“是今兒嗎?我聽人說好像從咱們西城區開始。”

“是今兒,在興宜街那邊呢,我來時瞧見了,人多得很。”

“咱們大晏的孫相當真是菩薩再世,這才剛來泠州,就開始操心民生了。我聽聞是孫相見西城區的乞丐太多,大多都吃不上飯,這才讓官府設立了施粥地,原本以為還要等上許久,不曾想今日就開始了。”

“那是自然,孫大人自打拜相以來行了多少好事,天下人自是有目共睹。我先前認識個從江南來的玉商,聽說那邊有些地方還會為孫相立像,他興修水利造福了不知有多少人!”

紀雲蘅聽來聽去,心中一片冰涼。

世人果真都對孫相讚不絕口,提及他,便滿口都是他的功德。這必然是一個常年如此才會形成的局麵,孫相隻在暗地裡行惡,表麵上卻做一個鞠躬儘瘁的大善人,十年如一日。

她沒忍住,站起身對旁邊那些閒聊的人道:“不是的,孫相未必是好人,你們隻是看到了表麵。”

幾人沒想到一向安靜老實的紀雲蘅會在這時候跳出來,用相當嚴肅的語氣反駁,不由驚訝得愣住。當中有個隔壁店鋪的老板娘,訝然道:“紀丫頭,你這話是何意?世人都說孫相是我們大晏不可多得的賢相。”

“那便是世人都錯了。”紀雲蘅固執道:“若是與真相相悖,不論多少人堅持,那也都是錯的。”

“這丫頭,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呢?”有人嘀咕道,對她翻了個白眼,“你若是有本事就到官府跟前說去,看官老爺不把你抓起來關進牢裡好好教訓你。”

很快就有人附和:“總有人忘恩負義,便是孫相做了再多的好事,也討不得那些人的好。”

“各位彆介,這個丫頭就是心眼直了點,心腸不壞的。”老板娘笑著為她說了句話,而後又對紀雲蘅道:“紀丫頭啊,你可彆亂說話。孫相為咱們天下人做了多少好事,據說經常累倒在案桌前,便是病了也要堅持處理民生之事,咱們受了恩惠,可不能如此詆毀孫相。”

“我沒有亂說。”紀雲蘅氣紅了耳朵,反駁道:“你們隻不過是聽彆人說他是好人,便也偏信……”

“這丫頭是不是瘋了?”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其後有一人尖聲道:“算了,還是彆與她多說,這人邪門得很。你們不知道嗎?這丫頭的娘是裴家人,裴氏滿門抄斬時她剛出生,前些時日紀家也跟著被燒沒了,官府說是有人因舊仇買凶滅門,誰知道是不是這丫頭命裡有邪性,專克身邊的人呢。”

便是這樣尖銳的一句話,讓幾個坐在一起閒聊的人立馬散了,皆搬著自個的凳子飛快遠離,臨走還給紀雲蘅甩了幾個嫌棄的眼神,像避瘟神似的。

紀雲蘅呆呆地看著那些人的離去,在原地站了許久。

薛久換好了藥出門,就見紀雲蘅像個木偶人似的一動不動,神情怔然,隱隱透著一股難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薛久立馬就要去提刀,問道:“佑佑,誰欺負你了?”

紀雲蘅一下回神,眼眶有些紅紅的,說:“沒有人。”

邵生往旁邊瞧了瞧,想起先前進門前旁邊還有一堆人閒聊,這會兒出來倒是散得一乾二淨。他道:“想也知道是邊上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又說什麼了。”

薛久豪氣一揮手:“等著,晚上我來撬了他們的門鎖,把他們的賬本都燒了,給你報仇。”

紀雲蘅連連擺手,“不可不可,這樣做會被抓進牢裡的。”

薛久當然不會真的如此做,這麼缺德的事他才不乾,不過是逗紀雲蘅開心罷了。他道:“那就看在你的麵子上放他們一馬。”

紀雲蘅與兩人說了幾句,心情像是恢複了些,眼看著天色還早,她對邵生道:“邵生哥,我們去興宜街瞧瞧如何?”

左右也閒來無事,邵生便應了。

眼下泠州處處都是禁軍守衛,皇帝眼皮子底下誰也不敢有小動作,薛久自然也不用跟著這兩人保護,就與他們道彆,打算回去好好休息。

集市距離興宜街並不遠,紀雲蘅二人步行而去,一路走過喧鬨的街頭,處處能聽得孫相的“賢名”。

待到了興宜街,便能看見街頭布施之地,搭起的棚子下站滿了衣著破舊的人,倒是排得井井有序,手裡捧著碗筷。這裡約莫是西城區人最多的地方,便是非常寬廣的街道也顯得擁擠了,處處都站著人。

喧嘩的聲音不絕於耳,隻要將耳朵放進去一聽,就能聽到人們對孫相的誇讚。什麼好話都說儘了,沒有人指摘一句他的不是。

紀雲蘅神色茫然,眼眸慢慢地轉動著,仔細觀察著街頭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

她想起昨夜皇帝對她說的那句話。

“你要世人如何相信他們讚譽仰慕的賢相是構陷忠良的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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