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生起了個大早下山, 去了薛久的住處。
薛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有很多,邵生給他包紮時相當認真,畢竟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他才被砍出來的。被追殺的時候, 有幾回邵生覺得可能真的要死了,逃不了了。
可不知是不是他平日裡喜歡積德行善,生死關鍵的時候, 他的運氣總是占一點上風。
有時是砍在他腦門上的刀在落下來的前一刻歪了,有時是從他身後飛來的箭擦著耳邊而過, 總之一路下來他竟然完好無損, 倒是薛久這個武功高強的鏢頭, 差點被打成篩子。
“殿下說了沒, 究竟何時動手,我一刻都等不了。”
薛久齜牙咧嘴地忍著痛, 對邵生發著牢騷, “事不宜遲,既然計劃都已經定好,證據俱全,何不早點行動?”
邵生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藥膏往他背上糊, “殿下說了會動他就一定會動,急什麼?”
“眼下已經六月, 待到七月皇上就帶著那些大臣回京城去,待孫相回了他的老窩, 再動就難了。”薛久道:“要我看就趁著夜黑風高,宰了他就完事。”
幾人都心知肚明, 要處理孫相,在泠州此地正是合適。他原先得力的左膀右臂都折在泠州,若是一舉將他定罪, 滿朝文武百官都趕不及來泠州為孫相求情,等回到京城去一切就塵埃落定。
“殿下會安排好一切,此時才是萬萬不能著急的時候。”邵生麵容平靜,給薛久包紮好之後,像是在勸他,又像是在勸自己一般,“都等了那麼久,不差這一時。”
與薛久道彆後,邵生沒有回行宮,而是轉頭去了西城區,來到楚晴的豆花店前。
剛要往裡走,忽而看見迎麵出來一個年輕男子。他身著一襲墨衣銀絲袍子,長發高束,臉上如一潭死水般,沒有任何漣漪地朝邵生看了一眼。
邵生腳步一頓,當即渾身戒備,“遲大人怎麼還會光顧這種小店?你想對楚姨做什麼?”
遲羨原本應當是視而不見,直接離開的性格,卻不想這時候也停住。他本身就高,又踩在一層台階之上,眸子微微往下垂,看著邵生不語。
邵生非常討厭他這副姿態,又有些懼怕。但這青天白日,街頭人來人往,隔幾丈遠就站著一對禁軍,他不相信遲羨敢在這地方動手。思及前些日子被遲羨帶人追殺得四處逃竄,豬圈狗窩哪裡都去過的狼狽,邵生又膽大包天地發怒了,說道:“遲大人,說來也好笑。從前我以為兩條腿走路的必定是人,如今才知從前想錯了,兩條腿走路的,也可能是狗。”
他往前一步,踩上台階,拉近了與遲羨的距離,低聲道:“走狗。”
遲羨麵色冷漠,大約是這種話他聽得太多了,如今麵上淡無波瀾,並不放在眼中。
邵生又道:“你和你的主子想好應對的辦法了嗎?時間可不多了,你說到時候你主子落馬,你還有命活嗎?”
遲羨這時候終於開口,聲音很低沉,“孫大人頗負盛名,光憑那些東西,你們動不了他。”
沒有任何語氣,因此這句話聽起來不像炫耀,也不像威脅。
“從前你們不是也以為那些東西會永不見天日嗎?”邵生勾著唇角,輕笑道:“你是不是發現,我們這種人不論怎麼殺都殺不儘?你們以為當年就已斬草除根,實則總有那麼一兩個人能從你們手指縫裡逃脫,也該是你們償債的時候了。”
遲羨偏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像是不打算再與他說話,下了階梯要走。
邵生氣不過,猛地轉身,惡狠狠道:“遲羨,你殺了那麼多人,為虎作倀,夜半夢醒之時可有良心難安?”
遲羨腳步稍頓,這次竟又轉了頭,望著他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隨後他行入人潮洶湧的街道,很快就被埋沒了身影。邵生的拳頭像打在棉花上一樣,落不到實處,倒是讓自己一肚子氣。他在門口又罵了兩句啞巴,這才甩袖進了豆花店裡。
九靈山上的行宮裡,許君赫一連忙活好幾日都沒能好好休息,昨夜坐在窄榻上與紀雲蘅說話時,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紀雲蘅沒將他喊醒,隻往他身上搭了一層薄被,結果醒來之後許君赫的脖子就歪了,稍微扭一下就鑽心地疼。
他覺得是紀雲蘅這是故意將他扔在窄榻上不管,才導致自己脖子落得這副模樣,連給皇上請安都去不了,於是讓人更衣之後,就坐在窄榻上生氣。
紀雲蘅拎著小水壺,提著裙擺走進來,瞥見許君赫已經醒了,邊將水壺放在架子上便道:“良學,日上三竿咯。”
許君赫不理她。
誰知紀雲蘅並不在意,轉頭又去案桌搗鼓自己昨日練的字,打算再翻出來寫一會兒。見她擺好了紙開始磨墨,當真一副不再搭理自己的模樣,許君赫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紀雲蘅頭也不抬,說道:“方才施公公來傳話,皇上說你近日總是忙碌到深夜,白日裡多睡會兒也沒什麼,就免了你早上去請安之事。你若是還瞌睡,可以再睡會兒。”
許君赫又哼一聲,“要我說,我就該去皇爺爺那裡走一趟。”
紀雲蘅抬頭,疑惑的眼眸落在他身上,“為何?”
許君赫道:“你說為何?你看看我的脖子!”
紀雲蘅擱下手裡的墨塊,繞過案桌走到他麵前,仔細觀察半晌後,認真誇讚道:“良學,你的脖子真的很長,像雞脖子。”
許君赫沒有狠狠一皺,“這是什麼話?”
紀雲蘅道:“我的脖子就沒你的長。”
“謝謝,但是我沒讓你丈量我的脖子長度。”許君赫指了指脖子,“扭不回來,隻能這樣歪著。”
紀雲蘅這才驚覺,好像從方才進門開始,許君赫的脖子一直都是歪著的。她嚇一跳,忙湊過去細看,“怎麼回事?是摔了嗎?”
“你就是罪魁禍首,昨日我睡著後你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不顧,我一早起來脖子就動不了。”許君赫佯裝起身,“我這就去皇爺爺跟前告你一狀。”
紀雲蘅嚇得趕忙按住他的肩膀,說:“那我給你揉揉。而且昨夜我說了好幾遍讓你去床榻上睡覺,是你非要拉著我的手坐在這裡說話,還不讓我走……”
這話許君赫不愛聽,側著身子偏過去,用重重的哼聲打斷。
昨夜聽紀雲蘅說了那番話之後,他心裡高興得想拿一掛鞭去皇帝寢宮前放,恨不得昭告天下,哪裡還有睡覺的心思,當然是想拉著她多說一會兒。
隻是沒想到這幾日累得厲害,紀雲蘅身上又暖乎乎的,抱著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你為何不把我叫醒?”許君赫反問。
“你睡得很沉,我喊你都沒用。”紀雲蘅道。
“不可能。”許君赫了解自己,他睡覺向來要在極其安靜的環境裡,一點雜音都不能有,雖然這個毛病在來到泠州之後已經改善許多,但他還不至於睡得那麼死,連人喊都喊不醒。
紀雲蘅站在他身邊,用手胡亂地在他脖子上揉捏著,辯解道:“我可沒有騙你。”
許君赫舒服地哼哼兩聲,倒也不再與她爭論。
她也就捏了一會兒,嫌累了撒手不乾。許君赫轉身將她拉到跟前,兩條長腿舒展著,呈現出一個把紀雲蘅圈在其中的姿勢,仰頭道:“早膳可吃了?”
紀雲蘅點頭,“吃了。”
“那今日想下山嗎?我今日得閒,可以陪你出去玩兒。”許君赫想了想,“學騎馬射箭,或是泛舟。六月時節花開得遍地都是,也可以去賞花。”
壓在心頭上的事一直沒有著落,紀雲蘅卻沒有心情出去玩,隻道:“天熱,不想出去。”
許君赫捏著她的手指關節,“先前怎麼不見你嫌棄天熱,見天往外跑。”
紀雲蘅想了想,覺得許君赫說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