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赫來到她的手邊,低頭看去,就見筆尖晃動下,那紙上密密麻麻的,隻有一句詩。
相知無遠近,萬裡尚為鄰。
紀雲蘅眉眼平靜,模樣認真,亦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寫了多久。
許君赫在她邊上坐下來,心道原來笨蛋也有自己的方法來開解自己。
兩日後,許君赫就隨著皇帝一同啟程,帶著大隊人馬離開了泠州,返回京城。
泠州出了這樁大事,皇帝自然要儘快回京處理。
許君赫沒將小狗帶走,本想著這樣盯著紀雲蘅也算方便,若是她在這裡出了什麼事或是受了欺負,他也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隻是後來發現,出了泠州地界之後,他便不會在夜間變成小狗了。
顯然這件奇怪的事隻有在泠州時才會出現。
紀雲蘅到底還是搬出了小院,雖然隻是暫時的。
許君赫走前安排好了一切,很快就有人來到紀宅,開始從頭到尾修葺她的小院。
院裡的雜草被清除乾淨,鋪上青石地磚,當間用各種顏色的鵝卵石鋪成一條小路,連接著院門。牆的兩邊栽了花,各樣的顏色,爭奇鬥豔。
被蟲蛀的破舊大門也換了新的,原本布滿裂縫的牆也砸了新建,重新刷了漆。
寢屋則完全推倒了蓋新的,往後擴了一丈之多,分內外兩室,改成書房和睡房兩間。
睡房與後院的浴房連接到一處,如此紀雲蘅冬日裡沐浴便不需要穿過院子。
寢屋外麵拉了一條水簾,兩邊的地上挖了窄窄的水道用於落水和養魚,在後院裝了抽水裝置,冰冷的井水往屋簷上走一圈,風一吹,進了室內便是滿屋的涼爽。
小院煥然一新用了大半個月,紀雲蘅就暫時住在前院的池塘邊,她以前和母親所住的舊處。
許君赫不知在中間如何運作,官府並未降罪紀家,但紀昱和紀遠二人仍舊沒有被放出來,尚關在牢中生死不知。而王惠和紀盈盈在那天領了鞭子之後就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許久,雖然藥沒停過,但半個月了還依舊無法下床。
其他幾房妾室更是嚇得閉門不出,紀雲蘅在宅中逛著玩也完全見不到她們。
紀家下人不知得了什麼整改,對紀雲蘅畢恭畢敬半點不敢逾矩,每日到了飯點,宅中的管事都要拿著冊子來詢問紀雲蘅想吃什麼,隨後再去後廚讓人做。
飯菜要先端上紀雲蘅的桌子,其後才能往彆的院送,有時她出門不在,中午不歸的話,其他人都要跟著餓肚子。
紀雲蘅是家中嫡長女,遭此變故之後她應當掌家才是,隻是她哪有什麼本事掌家,於是紀家一時之間就沒了當家做主之人,如同散沙一般。
蘇漪從紀雲蘅口中得知了這些事,震驚了許久,最後隻拍著大腿笑,說是老天開眼,報應不爽。
其後她搬進了紀家,教紀雲蘅處理家事,暫時將亂成一團的紀家給穩住。
紀雲蘅愛玩,不喜歡看那些賬本或是處理人情往來的事,經常全盤托給蘇漪,自己則跑出去找柳今言。
蘇漪漸漸取代了紀家的管事之位,將紀家的下人幾乎完全換了新的,就連王惠身邊跟了許多年的婢女秋娟也罰了一頓板子,給趕走了。
這些曾經明裡暗裡借著欺負紀雲蘅討好王惠的人,到底得不到什麼好下場。
隻有六菊被提了地位,成了紀雲蘅身邊的大丫鬟,在一眾下人中的地位飛躍。
紀家一朝變天,昔日不受待見,默默無名的嫡長女成了家中老大,說一不二。
紀家的各路親戚登門拜訪,全憑紀雲蘅的一句話,隻一聲不想見,便被下人攔在門外,甚至連個理由都不會給。
許君赫臨走前派人傳了話,告知王惠在家中萬事聽從紀雲蘅的話,若是有違,隔日就會把她那關在牢中的丈夫和兒子的腦袋送到紀家門前來。
王惠遭受這番打擊,幾乎去了半條命,吊著半口氣在床榻上半死不活,便是鞭傷養好了,也難以多時站坐,大部分時間都躺著。
身邊沒了秋娟,隻一個陌生的婢女伺候著,飯也送得不及時,想起來時就隨便撂下一碗飯在桌上,想不起來王惠便一整日喝不到一口水,吃不了一口飯,硬生生扛著餓。
至於牢中的紀昱和紀遠過的是什麼日子,更不必說。
紀雲蘅偶爾也會想起許君赫,抱著逐漸長大的小狗摸著它的腦袋,但很快又會拋之腦後。
日子漸漸穩定下來,紀雲蘅再也不會被關在小院裡,如今她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大大方方地坐著紀家馬車出行,再也被人發現然後挨打了。
薛叔的賬她照舊去記,生了病後也會去找楚晴,還可以將柳今言邀請到家中做客。
夏日轉眼即逝,泠州的秋天又很短,很快就入了冬,天氣冷起來。
紀雲蘅在身上裹了幾層衣裳,把手揣著袖子裡,與蘇漪坐在池塘邊釣魚,忽而瞥見對麵走過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男子。
那男子頗為熟悉,紀雲蘅像是在哪見過,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於是她戳了戳身邊仰著頭大張著嘴巴打瞌睡的蘇漪,小聲問,“蘇姨母,那是什麼人?”
蘇漪還以為是有魚上鉤,提起來一看什麼都沒有,隨後才反應過來紀雲蘅的問話,往對麵一瞧,便道:“是你那幾個弟弟妹妹的私塾先生。”
紀雲蘅盯著他瞧,努力回憶在哪裡見過。
蘇漪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晃了兩圈,忽而心中冒出個念頭,然後抓著紀雲蘅起身,“這先生才學豐厚又生得俊朗,他前幾次來的時候你都跑出去玩了,正好今日撞上,我帶你與他認識認識去,你在詩書上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請教他。”
蘇漪牽著紀雲蘅,遠遠地喚了句先生,將對岸的年輕男子給叫住。
來了跟前,紀雲蘅才將他的麵容看得清晰。
就見這男子麵容白皙,眉如遠山,眼若點墨,帶著輕淺的笑,好似溫和的春風,令人莫名地感到舒適。
紀雲蘅突地想起在哪裡見過他。
先前被秋娟帶去見那趙家公子的時候,這男子就站在那個肥胖的趙公子身邊,當時還回頭與她對視了一眼。
隨後就見男子並手行禮,朗聲道:“在下邵生,先前與紀姑娘有過一麵之緣,不知紀姑娘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