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樹歌寫到這裡,她回憶起來,剛剛變成鬼的時候,她的情緒很淡,像是遊絲一般,仿佛對生對死,對什麼,都無動於衷,隻有想到沈眷的時候,她的情緒才會有劇烈的波動。
但是現在,她已經越來越接近她死亡前的狀態了。會開心會難受,會心動,會心疼,還會吃醋生氣。
是因為沈眷的血嗎?沈眷的血把她帶回了人間。
顧樹歌想著,筆下繼續寫。她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沒講究修辭,反正隻是一個記錄,並不會給彆人看。可是寫著寫著就越寫越多了,多得像是寫不完。
“沈眷站在我的遺體前,她掀開了蒙在我臉上的白布,我感覺到她情緒瀕臨崩潰,我想安慰她,至少告訴她我還在,可是我辦不到。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沈眷。”
“我跟在沈眷身邊,一路跟著她,像是被吸引著,不得不跟,但是我的心也是情願隨她走的。我和她去了案發現場,又回了家。我想,人變成鬼後,是會一直這樣飄飄蕩蕩地存在嗎?我會一直跟著沈眷嗎?沈眷怎麼辦呢?我很擔心她。”
“她好像發現我了!她突然衝著我所在的地方喊我的名字。”
顧樹歌就像完全回到了那個時候,沈眷突然間叫她的名字,那一瞬間,她的震驚,害怕,緊張和期待。
臥室的燈徹夜亮著,顧樹歌漸漸地把日記寫成了回憶錄,但她不在乎。
“我愛她,可是我不敢說,我甚至避免去想這件事,因為會有罪惡感。我不想破壞她的人生,我也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壞人,我更害怕在她心中我麵目可憎,言行猙獰。我希望我可以放下,將來還有機會以家人身份陪伴她。所以我離開。”
“她真的感覺得到我,超開心的。”
“她太苦了,我依舊是她的負擔。”
“她沒有把我當負擔,她從來沒有把我當負擔。”
“她讓我上她的身,我拒絕了,她喝了兩杯符水,她很痛苦,我辜負了她的好意。她問我,我是不是給了你很大的壓力?我想哭,可是鬼是不是沒有眼淚?”
“我欠她的,還不清了。”
“我能碰到她的血,隻能碰到她的血。”
“我不知道凶手是誰。”
“廣平寺的老和尚說,沈眷應該放我去投胎,我有富貴相,來世一定能投個好胎,可是沒有沈眷,來世是苦是樂,是貧是福,是好是壞,又有什麼區彆?”
顧樹歌專心致誌地伏案,她抓筆的手酸了,也隻偶爾停下來,休息一下,然後又繼續。到五點鐘的時候,她才寫到第二次去廣平寺的事情。
紙寫了七張,字數大概在三千以上。顧樹歌覺得今天差不多了,就決定明晚再來繼續。
不過這個應該不能算日記了,而是成了鬼以後的小回憶錄。
顧樹歌不能把這些回憶錄就丟在桌子上,她怕被沈眷看到。倒也不是沈眷不能看,隻是如果被看的話,一定會很害羞的。於是她就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顧樹歌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畢竟是自己的臥室,有什麼東西,大致都了解。她找了一圈以後,很快就想到一個地方,她從書架的最底層,拖出了一隻盒子,然後費了好半天,才把盒子掀開。
這個盒子裝的是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她小心翼翼地把紙箋放了進去,蓋在了那些小東西上麵。然後蓋上蓋子,把盒子推回到書架裡。
感覺自己很機智,這樣子,沒有人會發現裡麵裝了她的小秘密。
顧樹歌放好盒子後,站起來,她準備回到沈眷身邊去。寫了這麼多,她滿心都是沈眷,都是能夠和她在一起的幸福和慶幸。
她正要離開,目光掃過了窗外。
窗子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外邊的路燈照在窗上,映出黃色的光。顧樹歌隻是無意間瞥見了窗子,她走出兩步,忽然覺得不對勁,黃色的光芒裡似乎有一點黑影。
顧樹歌忙退回來,伸手抹了下窗,玻璃上有水汽,很容易就被擦開。
她把臉貼到玻璃上,往外看。
五點多的清晨,天還是黑的。顧樹歌的目光穿過黑夜,落到牆外路燈下。
路燈下有個黑影,他戴著帽子,戴著墨鏡,戴著口罩,穿得厚厚的。他不知站了多久,黑色的帽子頂上有一層白色的積雪,格外醒目。
他抬著頭,看著這邊,顧樹歌心頭一顫,仿佛和他的目光徑直對上了。
這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