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知情識趣,白禮當真是甩了弓尤不止一星半點,鳳如青同白禮在一起的時候,看他的眼神隻消一變,他便知她心思如何。
隻可惜啊,她邪祟之身,同凡人在一起終究太傷,她往後也再不能尋個秀氣綿軟的普通凡人調.教,屬實是少了許多樂趣。
至於弓尤這條憨直的莽龍,鳳如青在這海底枯燥的拚殺,整日對著他,確實順眼了許多。
隻是放著這樣一個隻知道一腔赤誠,卻絲毫不知變通的人整日圍繞在身邊,雖然順眼,但也總是差那麼一點意思。
所以鳳如青隻是很隱晦地撩了那麼一下,便很快在弓尤追問她是否學會他演示的刀法的時候,喪失了興致。
她現如今同剛剛到冥海那時候的心境又有所不同,隨著幾乎感覺不到時間流動的廝殺,她幾乎將弓尤曾經教她的,甚至是懸雲山上曾經教的那些功法,全部都融會貫通。
她的能力,本體都在不斷地變強。
她不知道自己現如今是什麼程度的邪祟,隻知道擁有了一定的能力之後,她看待所有事物的出發點,確實出現了質變。
她也是到如今,才總算是徹底地理解了當初在懸雲山上,施子真為何會那麼武斷,不肯解釋一句。
又為什麼,會在發生了那件事後親手殺她,卻又感知她在人間之後,還縱容放不下的穆良和荊豐尋她。
不解釋,隻是因為他的眼中看不到那些情緒,那些曾經對她來說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一切,不過是強者眼中的不解。
莫說施子真,便是她自己,隔了這麼久再回想起來,都覺得實在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有什麼要緊,生與死,都不過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再濃烈的情感,都會被時間滌蕩成淡淡的回憶罷了。
怕是當時她的執著和瘋魔,對於活了千年的施子真來說,就是無物而已。
至於他又為何心無芥蒂地縱容穆良和荊豐尋了她這許多年,怕是他仍舊沒有理解過穆良當初為何與他動手,而分明草木無心的荊豐,卻偏生如穆良一樣對她難以放下。
他的縱容,也不過是不解的背後,為人師的一份無奈罷了。
而現如今,兜兜轉轉,鳳如青早
已經放下那一切,如水落後凸起的石頭一般,看到了一些事情的本質。
為鬼君二十載,與生死打交道久了,她看透的又何止那點執著,連生與死,在她的心中都變得淺淡如霧。
這種心境之下,鳳如青所做的事情,不再抱著什麼目的,很多時候,就隻是給自己尋個趣味而已。
弓尤不解風情,不好玩,她便不打算玩。
於是每每弓尤情潮難抑,一腔赤誠粘著她潑灑的時候,鳳如青便提刀出須彌小世界去殺邪物,至少這玩意還有點意思。
而海中很多東西,早已經半點靠近不了鳳如青,弓尤硬著頭皮跟著她進進出出,累得整條龍更加的消瘦精壯,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想什麼兒女私情了。
他們從進入冥海,到如今終於到達了海底夾道,用了七年多,可這速度,已經是當今世上無人能夠達到的速度。
越是往深處,弓尤便時常覺得,他幾乎要追不上鳳如青的腳步。
而兩個人難得的閒暇時間內,在小世界裡麵,她隻是坐在泉水中閉目休整,周身強大的氣場便讓弓尤覺得,他怕是一輩子,也等不到這個女人對他傾情了。
真正的強者,是不會被感情所羈絆的。
鳳如青泡在冰涼的泉水中,卻閒適得如同在泡溫泉,她妖冶的眉目之中,因為在這冥海裡沒日沒夜的廝殺,帶上了一抹難以忽視的危險。
她渾身放鬆地趴在泉水邊上,卻絲毫不讓人懷疑,她甚至無需睜眼,便能以難以捕捉的速度,置膽敢冒犯她的人於死地。
弓尤的能力也在這高強度的廝殺之下日益變強,可他遠遠追不上鳳如青的成長速度,弓尤很確定,自己現在根本打不過她了。
這是一件十分憋悶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他這種自尊心重逾千斤的莽龍來說,若是戰不過伴侶,他不如找個地縫鑽進去夾死自己算了。
也因此,他前所未有地規矩起來了,不再調侃鳳如青什麼,不會動不動死盯著她看,偶爾踩著兄弟的那條線,試探她的反應。
他開始沉肅內斂起來,對鳳如青說話的時候,比昔日他對他父王報告天界哪裡出了什麼事還要莊重。
他也已經徹底沒有什麼能夠教鳳如青,他的那些功法在她的
手下達到了極致,而他的沉海……也徹底叛變了。
鳳如青趴在泉水中,察覺到弓尤站在不遠處,情緒紛亂,似乎有話說,卻始終沒有過來。
她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看過去,便見弓尤背對著她的方向,似乎正糾結得厲害。
“弓尤,怎麼了?”鳳如青手掌輕柔地撐在石壁之上,於泉水中起身,站在池邊輕輕一震,周身的濕漉便化為水珠滾落到池中。
她朝著弓尤的方向走,看上去依舊如同入冥海之前一樣,但周身那種強悍,隻有在靠近她之後才能夠知道。
弓尤察覺到她靠近,轉身便對上了她近在咫尺的臉。
“你在這裡做什麼?”鳳如青問。
弓尤微微後退了半步,看著鳳如青道,“須彌小世界已經要崩潰了,最多再維持幾個時辰,之後我們便要再下夾道,這一次沒有退路了。”
弓尤有些不敢跟鳳如青對視,他轉開視線之後,又自我唾棄地轉回來,“我們若是不能成功通過水天之境,就必須在體力耗儘之前上去。”
弓尤說,“然後再另尋時間過來。”
鳳如青不置可否,隻是點頭道,“好。”
兩個人站著沉默片刻,弓尤再度把那個龍鱗吊墜拿出來,這吊墜他真的送了很多次都沒有送出去。
但這一次凶險異常,他既然帶著鳳如青進來,便一定要她安然無恙地出去,這吊墜上的禁製能夠將致命攻擊轉移到他身上兩次。
弓尤這次不問鳳如青,直接走近她,將這吊墜戴在了她脖子上。
鳳如青站著沒有動,兩個人近得氣息相纏,鳳如微微側頭,看著弓尤說,“你這是做什麼?”
“這個你要戴著,不要摘,”弓尤說,“你聽我一次話。”
鳳如青低低地笑了聲,“大人這話怎麼說,我不是一直都聽你的話麼,隻是我若沒有看錯,這是你的龍鱗所製,你給我這個東西,什麼意思?”
小狗尿尿劃地盤嗎?
鳳如青難得的又調侃他一句,可惜弓尤這個蠢物空有一腔赤誠,卻是個實心的石頭腦子,根本沒聽出鳳如青話中的彆樣意味,還生怕她知道了這吊墜上的禁製,就不戴了。
於是他嚴肅道,“海底夾道我們會遭遇大批的吐沙魚,到時海水渾
濁不已,我們若是被衝散就很麻煩,這個鱗片能夠讓我感知到你的所在之處。”
鳳如青哦了一聲,弓尤給她戴好之後便退開,片刻後又說道,“我……又想起了一個陣法,不如我教你吧?”
鳳如青看著他絞儘腦汁討好的樣子,笑了起來,說道,“好啊,你教我陣法,等到我們衝破了水天之境,我也教你個好玩的。”
弓尤點頭,他實在江郎才儘,但這時候能夠想到個陣法教鳳如青,他還挺高興。
於是兩個人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都在學陣法,鳳如青蹲在弓尤的身邊,看著他手舞足蹈,看著他以小石頭代替陣眼,學得倒也頗為認真。
到底是天界出來的龍族,弓尤學的所有東西雖然這七年多有被鳳如青掏空的趨勢,但能夠堅持七年多才被掏空,這也是真的證實了天界修煉資源之豐富。
怨不得那麼多的修士,畢生所願便是飛升。
小世界撐到極限崩塌之時,兩個人早已經整裝待戰。
鳳如青手中沉海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她用自己的本體做了一段刀柄,可長可短,可伸可縮,接在沉海的刀柄之上。
好好的彎刀,變成了長柄彎刀,殺傷麵積更大,刀鋒落下也更加的重。
鳳如青手持長刀,幾乎在邪物當中戰無不勝。
但這冥海大多邪物都是無境界之物,全憑著廝殺本能,並不多麼厲害。
可凡事都有例外,若這冥海中真的都隻是如此力量的邪物,弓尤也不可能幾次铩羽而歸。
他們如今到了海底夾道,這裡是水天之境的入口,也是整個冥海最凶險的地方。
他們一共下來了算這一次是第三次,但是前兩次都是走到了半途,便動不了了,而後被海底旋渦帶離了夾道。
確實是會動不了,並非是前路有什麼大型的屏障阻礙,而是吐沙魚在這夾道成群出沒,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渾濁不清。
而伴隨著這吐沙魚出沒的,是一種十分小的,渾身帶著尖刺的刺龜,個體隻有指甲蓋那麼大,自身根本不具備任何的殺傷力。
可它們隨著吐沙魚行動而行動,在一片渾濁之中,那渾身的尖刺,帶有十分強烈的麻痹作用,碰在哪裡,哪裡就失去知覺。
而這還不是
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這兩種邪物之後,往往緊隨而至的,是龐大到幾乎看不見頭尾的骨鯨。
被那玩意吞進去的滋味可不好受,無論是個什麼活物都不可能從骨鯨的腹內生還。
當然不是因為它的胃部會將生物腐蝕,它已經死了,甚至有些地方,隻剩個骨架,能將它看個對穿。
它的可怕之處在於,生物進入其中,會被鯨腹之內成群結隊的食魂魚啃食掉魂魄,無魂,自然無命。
而鳳如青雖說無魂,能夠不受影響,但食魂魚長得惡心透頂,獠牙凸嘴,且多了擠在一起,刮傷皮膚,還有致幻的作用。
食魂魚的所謂致幻並不是讓你陷入幻境,而是讓你去體會它們吃的那些魂魄的記憶形成的環境。
你會覺得你自己是很多沒有見過的惡心生物,然後成千上萬的食魂魚在你身邊,你的噩夢便層層疊疊,無休無止,簡直比阿鼻地獄還可怕。
到最後,你或許根本想不出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鳳如青曾經被骨鯨吞進去過一次。
弓尤哪怕不是人,也是有魂魄的,且他好歹體型龐大,還長,不好吞。
於是鳳如青倒黴地被吞,進去出來,回到了須彌小世界之後好久,她才緩過神,不會恍惚感覺到自己是個什麼自己都沒見過的東西。
不過被吞的那一次也有收獲,她察覺了一個人魚的魂魄幻境。
原來這幾千年來,人魚族一直生活在煉獄之中,卻也一直都沒有放棄打破水天之境,破開冥海大陣,從海底荒蕪世界裡麵出來的希望。
隻可惜他們曾有族人逃脫了水天之境,跳脫了冥海大陣,卻在離開冥海的時候,開始腐爛化為飛灰。
上界不僅將人魚族獻祭,他們還給人魚族下了無法逃脫冥海的詛咒。
隻是為了讓天裂的秘密,永遠被封存在海底。
除非天裂之處的熔岩熄滅,冥海之水倒灌天界,除非荒蕪之地生長出草木,海陣消散於天空。
那時候,人魚族才能重返人間,天裂之事,才會被四海幾千年內被蒙蔽的所有人所悉知。
這個世界並非看似的那般安逸,鳳如青自那人魚的記憶幻境悉知,天裂已經越來越大,熔岩已經逼得殘存的人魚族即將無處棲息。
待到熔岩遍布荒蕪之地,整個冥海之底,便是一片煉獄。
到那時,冥海便會升溫,便會被煮沸,總有一天,熔岩要將海水燒乾,天裂終無法掩蓋。
等到熔岩填滿了整個冥海,熔岩獸便會遍布四海,融化掉幾千年來,天界粉飾的安逸,自欺欺人的□□。
而此時此刻,鳳如青和弓尤正在水天之境的前麵,比山還要高的逆水隔絕了冥海,如一麵水盾,立在海底。
鳳如青透過水鏡,看到了熔岩的赤紅,看到了水天之境後麵僅存的那一片蔥綠。
戰到此處,已經是他們抵達的距離水天之境最近的地方。
鳳如青與弓尤背靠背而立,弓尤傷重太過,已經無法化為龍型,鳳如青將沉海還給他,手中持著自己的本體化為的利刃,不斷地重複著劈砍驅逐的動作。
似乎這海底的邪物,全都徹底地瘋了。
再不是有序地成批出現,而是群魔亂舞一般地大大小小卷成了海水旋渦,朝著兩個人不斷地卷來。
旋渦當中是無數的利齒,是這冥海之地最最難纏的邪物,若是被攪入其中,怕是瞬間便會被撕扯殆儘。
而如今兩個人到了此處,已經是退無可退,身後便是水天之境,但他們幾番嘗試,根本尋不到入口。
鳳如青看上去還好一些,弓尤卻已經是強弩之末,能夠恢複的須彌小世界已經沒了,他們走到這一步,若是就此退去,才是真的前功儘棄。
鳳如青將弓尤護在身後,搶過他手中沉海,雙臂將手中武器揮舞出水下旋渦,同那個不斷試圖靠近,欲將兩人攪碎的漩渦對抗。
可她終究是顧得前麵顧不得身後,冥海之底邪物無數,弓尤強撐著幫她阻擋,終究也免不得疏漏。
一條渾身腐爛發白,卻生著細密尖利的牙齒,根本看不出是什麼物種的骨魚,極速自那旋渦之中借力衝出,張著大口,朝著鳳如青兜頭咬下!
鳳如青手上片刻不敢停,隻能微微偏頭,隻要不在這個當口被咬掉頭,就沒事。
但那魚咬在了鳳如青的脖頸之上,疼痛卻沒有傳來,脖頸之上的鱗片吊墜暗光流動,鳳如青未曾側頭,便見到弓尤的方向湧來血霧。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是吊墜發揮
的第二次作用,第一次弓尤直接被掀開了一片鱗。
鳳如青眉頭緊皺,這時候也空不出手來撤掉頸項的吊墜,這些傷,她受了並不至於死了,甚至她恢複得更快。
她若是早知這吊墜作用,絕不會戴,弓尤瞞的倒是夠緊!
可此刻斷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鳳如青卷動旋渦對抗,弓尤很快按住脖頸之處被撕扯開的皮肉,也咬牙加入鳳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