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著鳳如青的雙頰,親吻她的唇,“真想讓姐姐就隻看著我啊……”
他感歎一樣說。
鳳如青低笑,隻當他是說笑,還打趣說了句,“那你得造個籠子把我關起來,關你的寢殿裡不讓任何人知道才行。”
“姐姐會跑嗎?”宿深仿佛十分有興趣,“我怕這世間的所有材料都關不住一個黃泉鬼王。”
鳳如青笑起來,“那要看我待的舒服不舒服了。”
宿深眼中晦暗一閃而過,羅刹和共魎已經來送吃的,鳳如青便起身不與宿深說笑了,“我們快些吃,妖族查過,若是時間還早,還要去一次極寒之淵。”
宿深應聲,同鳳如青一起分食食物,羅刹還燙了兩壺鹿血酒,這天寒地凍,鳳如青又不會像修真者那樣給自己弄個風雨不侵的結界,喝點酒倒是十分暖身。
宿深跟著她喝了些,之後“咦”了一聲,“我從前也喝過啊,這味道怎麼不太對?”
“不對麼?”鳳如青沒有察覺,“我覺得也是,比從前更加醇香了,不知道是不是燙過的原因。”
宿深喝了一些,便放下了,盯著這鹿血酒中流動的靈氣看,總覺得心中不安穩。
反倒是鳳如青不僅風卷殘雲的吃了許多,還將自己的和宿深剩下的大半壺都喝了,吃飽喝足了,兩個人擁著一個狐裘,乘著黑泫骨馬去了妖族。
宿深穿著狐裘從身後環抱住鳳如青,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隻露出一個腦袋。
他抓著黑泫骨馬的韁繩,極速奔跑在這一片白茫的天地,風聲掠過耳邊,四周風景都因為速度過快而模糊,天地間仿佛就隻剩下了他們。
他低頭親吻鳳如青的耳尖,對她說,“姐姐我愛你。”
這聲音一出口,便被飛掠的風聲攪碎,鳳如青沒有聽清,疑惑地側頭,宿深卻用頭抵住了她的頭頂,壓了一下,眼中仿若傾瀉了漫天星辰。
到了妖族,鳳如青和宿深一層層重新查看了妖塔,好多地方再度重新加固,確認不會有亂子,宿深也處理了妖族因為昨夜那天崩地裂一般的震動造成的事故。兩個人在入夜之後,才出發去極寒之淵。
黑泫骨馬乘風可高可低,他們在高空而行,鳳如青看到了在這夜色中依舊赤紅邪惡的天裂與不斷沸騰彌漫的熔岩,想到未來人間即將遭遇什麼,心中沉重無比。
宿深還好些,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鳳如青的情緒,一直在說話哄她。鳳如青靠在宿深的懷裡,窩在毛茸茸的狐裘中,聽著宿深不斷找話題,低低應聲,倒也真的衝散了不少心中的難受。
鳳如青和宿深是夜裡來的極寒之淵,可她沒有想到,這個時間了,極寒之淵竟然有人,還不少,各家的仙首來了好幾個,正在加固九真伏魔陣。
鳳如青與宿深下馬,荊豐帶著一眾弟子守在九真伏魔陣的外麵,身側還有其他很多門派。鳳如青和其他雜派接觸的不多,隻一眼看出了合歡宗與浮羅門竟然都在。
“小師姐。”荊豐看到鳳如青,便迎上來,“你來了,和你所料的一樣,魔獸躁動魔氣太重,導致結界不停地震動。”
鳳如青點頭,“必然的,這是在又重新加固?”這陣仗有些大啊,她看到了陣眼當中的施子真。
“不,”荊豐說,“覆蓋。”
鳳如青道,“在結界之上再加一層陣法?”
“嗯,”荊豐說,“正在等魔尊來,他能壓製魔獸躁動。”
荊豐視線看向宿深,竟然很友好地朝著他點了點頭。宿深笑了笑,算作打招呼,心中卻疑惑。荊豐向來哪怕聯動驅邪也從不給任何人臉,這是做什麼,因為白天的事情向他挑釁?
鳳如青也注意到了荊豐竟然和宿深打招呼,回頭看了一眼,和荊豐一對視,就明白了荊豐的想法。
他這一次,總算對她的伴侶滿意了。
和白禮那時候,荊豐就覺得白禮太弱;和弓尤,荊豐又嫌棄弓尤太莽;和穆良時,荊豐雖然沒有說,但他最開始的彆扭鳳如青還是能看出的;這一次他倒是對宿深認可了。
鳳如青站在他的角度想了一下,他大概滿意宿深妖王的身份和統領妖族的能力。
鳳如青又問荊豐,“我見浮羅門都來了,他們不是不管這種事?”
“從前不管,今後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熔岩流向最快的那個廣安國內,舉國信奉佛教,浮羅門在那裡還設有門派。”荊豐小聲地湊在鳳如青耳邊,告訴她浮羅門想要請施子真帶領眾門派先截斷那處山塌,阻斷熔岩。
宿深站在兩個人的身後,又被那種親近給排斥出去,心中無聲地騰起怒火。
他果然是挑釁。
宿深無聲地咬牙,這時候,遠處突然一束銀光翩然朝著這邊落下。銀光落在地麵上的瞬間,化身為人。有其他門派的弟子小聲道,是魔尊淩吉。
淺棕色的長發在銀光中浮動,那張空靈無害的頭頂上繁密尖銳的鹿角,是唯一能夠彰顯他危險的東西。他大概是曆任魔尊當中最不像魔尊的魔尊,連一貫出行必帶一眾魔修陣仗很大的場麵都沒有了,獨來獨往。
鳳如青一直喝著人家送的鹿血酒,卻有陣子沒有見到他了,琢磨著要不要等會打個招呼。畢竟她也沒有往魔界送過什麼,主要是不知道什麼對淩吉有用。
不過鳳如青的顧慮很快便打消了,因為淩吉站定,隻看了一眼等著他壓製魔獸的結界仙首們,便轉頭朝著鳳如青的方向走來。
他身著魔域血色赤金華服,頭戴同色發冠,看上去與上一次見麵都大有不同。
他周身環繞是銀光而並非魔氣,他信步朝著鳳如青走來,踏雪無聲,如同漂浮在半空的一縷銀色綢帶。
他是鳳如青見過最有神性的人,大概因為他天生便是神鹿下界的原因吧。鳳如青被他這華麗的打扮和流動的銀光,也弄得有些眼花繚亂。
待到他到了近前,低著鋒利的、繞著銀光的鹿角給鳳如青見禮的時候,鳳如青才在心中歎了一聲,這哪是魔尊,這是神仙啊。
他優雅地抬起頭,沒有笑意,但對著鳳如青開口道,“好久不見,赤焱大人。”
鳳如青還真受不住他這禮,畢竟兩個人私下禮物來往密集,主要是他給鳳如青送,卻基本上沒有說過幾回話,見過幾次麵,因此格外陌生。
再者她是鬼王,淩吉也是魔尊,他沒有必要行這樣的禮。
“好久不見,淩吉。”鳳如青也不知道說什麼,隻是笑了笑。
淩吉勾了下唇,卻不像笑,他索性不笑了,又說,“我去幫忙,待到結束,大人願意去魔界看看嗎?”
鳳如青還未等說話,宿深便捏了下她的手,雖然隔著狐裘,卻很明顯。
鳳如青無奈地笑了笑,“等往後有機會吧,今夜結束估計要很晚了。天裂已經現世,往後打擾你的時間怕是很多。”
畢竟魔族比鄰人間,到時候免不得要找淩吉大開方便之門。
誰知淩吉聞言不僅沒有走,而是當著這各家仙門仙首之麵,直接單膝跪地,一手扶在膝蓋之上,一手拉住了鳳如青一角袍子,鄭重道:
“魔族早已儘數臣服恭順於我,此次願與仙家們共進退,”
鳳如青被他嚇了一跳,稍稍後退一步,卻發現袍子角被淩吉拉著,淩吉抬頭繼續道,“今後魔族內外包括我,唯赤焱大人馬首是瞻。”
他聲音沒有什麼慷慨激昂,但這卑躬屈膝的姿態是最好的臣服證明。這話輕飄飄地落下,聽進了所有修真者的耳朵裡,無不震動。
他們並未曾聽說過魔尊與鬼王有什麼密切往來,隻知道鬼王與妖族來往甚密,鬼王曾經還救過妖王的命。妖王對鬼王敬重有加是尋常,誰也不知當年鳳如青去冥海路過魔族之前,順手救下過赤日鹿。
恰好那其中便有赤日鹿王,那比睚眥獸還要睚眥必報的赤日鹿,不僅以牙還牙,如昔日他們生啖自己血肉一般,生吃了昔日殺他族人的魔尊,還一夜之間便挑贏了魔族所有高階魔修,一躍成為魔尊,數年來地位無人能夠動搖。
如今他恭順跪地,以赤日鹿族最高禮節,在找到配偶的時候才會在曆代鹿祖麵前行的跪拜大禮,對昔年救命恩人說著,唯她馬首是瞻。
這是必然,卻也是鳳如青沒有預料到的。
她連忙伸手去拉淩吉,“你先起來再說。”
淩吉順著她的力道起身,近距離地看了鳳如青一眼,沒有再說其他,將魔族令牌親手係在她的腰間,“我去幫忙壓製魔獸。”
他說完之後,沒等鳳如青反應拒絕,便已經飛身進入了陣法。
所有人,連陣法陣眼當中的施子真,都朝著鳳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
宿深咬牙,荊豐知道淩吉被鳳如青救過,所以沒有什麼表情,隻說,“他這是報恩?”
鳳如青哭笑不得,到此刻她手裡已經有了三個令牌,鬼境鬼王令,天界龍鱗佩,現在還多了個魔族禦魔令,掛了她細瘦的腰間一排。
宿深看著,牙都要咬碎了,摸出了妖王令也死活要係在鳳如青腰間,鳳如青無奈阻止他,“我不是個掛牌子牆!”
荊豐笑了起來,宿深卻笑不出了,鳳如青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多得他給的東西,微不足道。
鳳如青倒是沒有拒絕禦魔令,也沒想拒絕,日後魔族來去少不了,有這個倒是方便,她可沒想統領魔軍。
隻是她也沒想到,淩吉竟是個很長情的人,這都過去多久了,照鳳如青看來,當初的隨手救下之恩,他那些鹿血酒和賜福早就報了。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很快極寒之淵那邊華光大盛,陣法開啟。
施子真站在最中心,繪製九真伏魔陣,淩吉身上銀光四散,沒入深淵之中,那魔獸躁動的魔氣果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
而施子真手持溯月劍,如帶著靈光的靈蝶,身形上下翩飛,卻每揮出一劍,都是裹挾著肅殺與重逾萬斤的符文。
溯月劍遊龍一般如神筆揮灑間便成陣,而隨著施子真一劍劍一筆筆壓下來,陣中靈力飛速消耗的一眾仙首們麵色開始變差。
終究還是勉強了,九真伏魔陣能夠震住這極寒之淵的數十萬魔獸,其中強悍的符文之力可見一斑。
最初設陣的大能修真早已飛升的飛升,身死魂消的身死魂消,他們這一批小輩裡麵,到底是不如當時那些仙輩們的能力強悍,也就隻有施子真身如遊龍,絲毫沒有受到陣法反向壓製設陣之人的影響。
周遭弟子有心結成靈陣幫忙,但這大陣將成,浩海一般的靈流如同翻攪的劍氣刀刃,無人能夠靠前。
鳳如青不是第一次看著施子真結陣,但到了這時候,她卻不得不承認,施子真是當之無愧的仙門之首,他若為神,必是上天庭的至高戰神。
隨著大陣一步步壓下,覆蓋在原本的九真伏魔陣之上,各家仙首都麵如菜色,而這時候原本閉眼的淩吉突然睜眼,猛地按了一下頭,整個人搖晃了一下。
就是這瞬息的功夫,魔氣陡然大盛,將成的九真伏魔陣頓時震動起來,有仙首直接被震到血染前襟。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施子真周身爆出強大靈力,朝著薄弱的仙首之位補去。可就算是真神,也有靈力枯竭之時,況且施子真強壓境界,不曾飛升。
眼見著淩吉再度驅動銀光落入極寒之淵,魔氣卻正在被壓製後反噬的當口。這時候生死一線,若不能儘快成陣,仙首們即將被大陣吸乾靈力,撕裂經脈。
荊豐要上前,被鳳如青一把拉住。
“我去,對付魔氣我有辦法!”鳳如青飛身而去,宿深手上一空,他上前一步,被荊豐按住肩膀。
“相信小師姐,她是從那裡爬上來的。”荊豐說。
宿深甩開他的手臂,氣悶地瞪了他一眼,其實他是在遷怒,最怒恨的是自己。
他還是太弱了。
荊豐眨了眨眼,一臉莫名。
而此刻鳳如青已經化為一縷黑霧驟然入陣,她一進入,便將自己本體無限放大,輕車熟路地兜成一個口袋,對準了極寒之淵。
魔氣入袋,驟然減弱,施子真看準時機,落下了封陣符文的最後一筆。
大陣轟然落下,眾家仙首全都已經退出陣法,但陣法重疊的震蕩凝聚在陣中,鳳如青就在最裡麵,已經退無可退。
說時遲那時快,施子真最後將昏沉的淩吉扔出陣法,而後徑直朝著那個才縮小到人形大小,還未能化為人形的鳳如青撲去——
鳳如青一生遭受過各種各樣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她從不用任何人擋在她的身前,她腳下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從這極寒之淵爬上來,從邪祟走到如今的半神之身,她未曾依賴過任何人。
她本體是邪祟,吸取了翳魔可以千變萬化,即便是功德塑身,也未曾改變,她經曆過天罰,天雷灌體、忘川淩遲,甚至是獻祭自己抽乾血肉破海陣。
這九真伏魔陣的反噬她也不是第一次承受,她駕輕就熟地準備就不化成人形了,卻在最後關頭,看著本能出陣的施子真向她撲來。
她從未見過施子真那樣的表情,以至於她被施子真撲倒,護到身下,驚得變回了人形,甚至被重疊的陣法震蕩到腦中嗡鳴,她都沒有錯開視線。
她看著施子真弓著身子護住她,周身瞬間蕩開了靈力結界,卻也瞬間被震碎。
聽著他悶哼一聲,看著他眉頭微擰,嘴角溢出了一滴血。
滾燙灼熱,落在鳳如青的眼中。
她一隻眼中便一片赤紅,另一隻眼短暫地隨著被蒙蔽的眼睛盲了一瞬,再看清,便除了施子真姝麗無雙的眉目,什麼也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