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怎麼弄到那視頻的?”
“找酒店要的?”
“不應該啊, 小嘉去問過酒店, 沒人知道視頻的事。”
名偵探昭夕支著下巴, 努力探索細節。
而程又年已然拎著空酒罐, 開門下車。
昭夕猝不及防, “你去哪?”
“回房間。”
“……我話還沒說完!”
男人低頭看表, 神色淡淡的,“等你說完《十萬個為什麼》,恐怕天都亮了。”
“……”
“我明天還要上班, 恕不奉陪。”
昭夕:“……”
明明剛才都誇她好看了,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
*
那天之後,兩人偶爾會在走廊相遇。
畢竟兩對門,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好歹他幫過她,還一起吃過火鍋, 四舍五入也算是朋友了。昭夕對待自己人向來很友善, 總會主動打招呼——
“早啊, 上班去?”
“下班回來了?”
“又加班了?”
沒想到回應她的永遠是一張淡淡的, 沒什麼表情的臉。
程又年的反應永遠是:
點頭。
微微點頭。
以肉眼可見的最小弧度點頭。
偶爾在片場,隔著黃線往工地望,也能看見一行穿深藍色工裝的人行色匆匆。
大概是視力不錯的緣故(?), 她總能一眼認出程又年的身影。
但真實原因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程又年外形出色, 的確是鶴立雞群。
他偶爾會遠遠對上她的視線, 停頓片刻, 微微頷首。
片場永遠是一片芳心暗許的讚美——
“不愧是荷爾蒙本蒙啊!”
“我又可以了!”
昭夕瞥一眼花癡的工作人員, “你又可以乾什麼了?”
“拍了一整晚夜戲,本來腰酸背痛腿抽筋,現在感覺又可以一口氣上五樓了,還不費勁!”
昭夕隻能搖頭,看來大家都還沒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荷爾蒙不荷爾蒙倒是其次,程又年本人,分明是個不折不扣的逼王。
小嘉趴在沙發上,吃她的零食,用她的麵膜,還跟她站在對立麵,有理有據地反駁:“可他長得好看,身材又好,裝裝逼怎麼了?”
“你還記得之前林述一裝逼的時候,你說什麼了來著?”
當時林述一剛進組,明明是寒冬臘月,他卻穿了一身春季限量版走秀款。
小嘉對此嗤之以鼻,說裝逼被雷劈。
昭夕逗她,反正愉悅的是大家的眼睛,冷的是林述一,這不挺好的嗎。
小嘉說:“反正我就不待見這麼裝逼的人。”
現在換成程又年,小嘉忽然就沒問題了。
“林狗不若程工美也,哪能相提並論呢?一個是天上星,一個是井底蛙。帥的人適當裝裝逼,那也在情理之中。”
她吃光薯片,又開了一袋開心果,惋惜地說:“可惜工作差了點,那麼好看的人……”
昭夕在看雜誌,胡亂翻了幾頁,興趣寥寥。
聞言挑眉。
“包工頭怎麼了?”
“包工頭也是民工啊。”小嘉想想,又補充一句,“頂多算是民工頭子,說出去不夠大氣。”
昭夕略一思索,“我看他生活品質好像還行啊。以前的民工都住工地,他這還能住酒店,長期在樓下的西餐廳吃飯。”
“對了,上次在便利店撞見,我看他喝的礦泉水都是二十一瓶的。”
小嘉驚呼:“二十一瓶的?我都隻能在你這裡蹭蹭,平時也就喝喝農夫山泉……”
“所以啊,現在的民工不可小覷。”昭夕總結,“更何況是民工頭子。”
兩人對視一眼,深以為然。
*
很快就到了年末,春節將近。
《烏孫夫人》拍到了尾聲,迄今為止都挺順利。昭夕也很慷慨,揮揮手,給大家都放了假。
“希望各位悠著點吃,過完年再見時,千萬彆前後鏡頭也就隔了一分鐘,還能給我表演一個秒增十斤肉的戲法。”
全劇組哈哈大笑。
當晚,劇組聚餐,在三公裡外的一家西北菜館吃烤肉。
回來時已近深夜,昭夕從電梯出來,和小嘉分彆,沒想到在走廊上碰見了程又年。
他快她幾步,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腳下一頓,回過頭來。
隔壁的女導演頗有點血氣方剛,隆冬臘月,穿得很少,僅著一身墨藍色大衣,妝容精致,像是剛走完紅毯回來。
昭夕:“這麼晚才回來,又加班?”
她都走到他麵前了,程又年才注意到她忽然高了不少,兩人的身高差以肉眼可見的距離縮小了……低頭瞥了眼那雙高跟,至少七八厘米。
“嗯,年底收尾,事情多。”他看看她這身行頭,“穿成這樣,昭導參加奧斯卡去了?”
向來惜字如金的人,竟然主動和她開玩笑,看來心情不錯啊。
逼王能做到這個份上,也是讓人受寵若驚。
昭夕笑起來,“要過年了,我也要收尾啊,昭大導演的年終聚會,當然要收拾得漂漂亮亮。”
程又年點頭:“嗯。”
看著那張被笑容點亮的麵容,他心道:是挺漂亮。
昭夕問他:“工地春節不放假?”
“放的。”
“多久放?”
“明天的飛機。”
昭夕一愣,恍然大悟,所以今晚忙到現在,就是因為要放假了?
“你家住哪兒?”
“津市。”他頓了頓,才說,“我不回家,明天飛北京。”
昭夕驚訝,“你也回北京?”
“嗯,公司在北京。”
昭夕下意識問:“那你幾點的飛機?”
“七點四十。”
心下一動,有的念頭像風一樣鑽了出來。
“巧了。”嘴角一彎,她驀地笑了,眼睛都彎成了漂亮的新月,“我也是欸。”
*
當真有這麼巧嗎?
怎麼可能。
昭夕壓根還沒訂機票,剛才和小嘉分彆時,還囑咐過她明天看情況再訂票。
她也怕自己走得太早,萬一劇組還有什麼事,轉頭就找不著人。雖然嘴上說著善後的事都交給魏西延,可塑料師兄好歹也是師兄。
和程又年道彆後,她一回到房間就給小嘉發信息。
“機票彆訂,放著我來。”
小嘉:“啊?”
昭夕果斷打開APP,搜索明天到北京的航班。
很好,七點四十隻有一班。
她趴在床上,乾脆利落訂了兩張機票,看見出票信息後,笑眯眯截了圖,發給程又年。
【暴躁女導演】:圖片. JPG
【暴躁女導演】:你看,是不是這一班?巧吧!
暴躁女導演,這是程又年給昭夕的備注。
兩人的聊天記錄少得可憐,就幾個紅包記錄,還都是一方發了一方不領,隔天自動退回的那種。
程又年點開圖片,頓了頓。
片刻後,昭夕收到他的回複。
【包工頭】:剛買的?
她一愣,發覺自己沒有過腦,直接把剛剛出票的結果截圖給他了,迅速手忙腳亂地回複:才不是,是剛出票而已!
【包工頭】沒有回複她。
她又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你可能不長訂機票,出票這種事吧,有的人出得快,有的人出得慢。
靈機一動,再添一句:更何況我訂的是頭等艙,頭等艙的乘客信息都要核實再核實,速度是比經濟艙要慢一點。
她心滿意足地想,自己真是機智。
程又年大概是沒坐過頭等艙的,這種說辭,他也拆穿不了。
另一邊,羅正澤正在床上玩手機,聽見身側的人笑了,驚訝地扭頭看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指尖輕送,把消息回了過去,“一個幼稚鬼。”
於是昭夕等啊等,終於等來他的回複。
【包工頭】:好的。
……嗯?
“好的”是什麼意思?
昭夕盯著屏幕憋了半天,總覺得這一關好像沒有蒙混過去。
*
隔日,昭夕在去機場的路上就不斷囑咐小嘉。
“如果一會兒看見他們,彆說漏嘴。”
“我們的票是前天就訂好的,昨晚才出的票。”
“記住了啊。”
昭導敲黑板了。
果不其然,距離登機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一行人在登機口相遇。
昭夕帶著小嘉走過去,遠遠就看見四五個眼熟的民工排在隊伍裡,以程又年為首,包括羅正澤在內,個個都換下了工裝,穿著常服。
他依然是最醒目的那一個。
一身黑色大衣,內搭是煙灰色,手裡拎著黑色行李箱,背影筆直如鬆。
大概是放假的緣故,他們站在一處說著話,麵上都很放鬆,羅正澤的嘎嘎笑隔著大老遠就能聽見。
相比起來,昭夕就是全副武裝了。
她來得很早,一來就鑽進了貴賓休息室,摘下帽子、墨鏡和口罩,喘了口氣。
直到登機廣播響起,才又重新武裝好自己。
頭等艙有專用通道,此刻無人排隊。
昭夕從隊伍最末往前走,經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側目看她。
經過程又年他們時,她才腳下略停。礙於公眾場合,招呼打得很矜持,隻是側頭笑了笑,從墨鏡上方眨眨眼。
“民工們”都有點小激動,想說什麼,又礙於場合,隻能回以同樣矜持的笑容。
羅正澤的眼睛已經像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女神,你也坐這班飛機?”
小嘉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立馬板起臉來,非常嚴肅地解釋說:“我們前天就訂好票了,昨晚才出票而已。絕對不是因為你們才特意選這趟航班!”
羅正澤一愣:“啊?”
昭夕:“………………”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攥住小嘉的胳膊,麵帶優雅微笑衝眾人道:“那個,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兩人一前一後,健步如飛,一路過了檢票口,頭也不回奔進了飛機。
小嘉後知後覺地捂住臉,“有點刻意了是嗎?”
昭夕:“有點?隻是有點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小嘉。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生硬拙劣的演技,你老板可是拿過最佳女演員的人,你怎麼一點也沒學到呢?
*
程又年等人上飛機時,昭夕和小嘉已然在頭等艙落座。
幾人都坐下了,話題依然還是昭夕。
程又年並不參與,隻低頭隨身攜帶的kindle,對他們的討論似乎也並不在乎,過耳不過心的樣子。
畢竟間或聽進去幾句,都是沒什麼營養的誇獎。
“……完全不像外界傳聞的樣子,一點也不目中無人,反而很親切。”
“而且本人比電視上還好看。”
“我都沒想到她還會停下來和我們打招呼,簡直太有親和力了。”
程又年淡淡地看著屏幕,腦中飄過無數彈幕,還是無聲版——
一點也不目中無人?
還很親切?
還太有親和力了?
他們說的和他認識的是一個人嗎?
同事碰碰他的胳膊,“你說是不是,老程?”
他掀掀嘴皮子:“……你們說是就是吧。”
*
三個半小時的航程,昭夕戴上眼罩,閉目養神。
她倒是想好好睡一覺,可一旁的小嘉呼呼大睡,還伴隨著均勻綿長的輕微鼾聲。外加飛行途中的各種噪音,她愣是沒睡著。
起飛前,她發了兩條信息。
一條給陸向晚:爸爸回來了,準備好接駕。
另一條給孟隨,把陸向晚那條複製粘貼了一遍就發出去了。
落地時才收到回複。
【陸向晚】:親親甜心,今晚加班,明天給你接風洗塵。
孟隨連發三條——
【孟總】:皮癢?
【孟總】:已經登機了?
【孟總】:到了直接回老宅,宋叔宋姨今晚來家裡吃飯,正好見見你(昭津國同誌原話)。
一落地就聽到這種噩耗,昭夕麵如菜色。
她老爸昭津國同誌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啊。
昭夕本科時出演《木蘭》,收獲了人生第一桶金,歡天喜地在國貿附近買了一套公寓,離四合院遠的不能再遠。從此脫離了父母的視線,成了一條浪裡小白龍。
原本打算直接回公寓的,現在隻能先回老宅了。
小嘉注意到她表情不對,關切詢問:“怎麼了老板,暈機嗎?”
“機倒是不暈,暈家。”
“咦,你今晚不是先回公寓嗎?”
“孟隨發信息給我了,說宋叔宋姨去家裡吃飯,奉我爸之名,召喚我回老宅。”
小嘉恍然大悟,“……那位宋小姐也在?”
宋叔宋姨都到了,又怎麼可能缺了宋迢迢呢?
其實回家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宋迢迢就是那個不速之客。
劃重點:非常非常【不速】。
*
大院裡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誰家尿床了,誰家挨揍了,誰家考雙百分了,誰家又不及格請家長了,都是捂不住的。
昭家和宋家同處一條寬闊的胡同,兩個四合院正好兩對門兒。
昭爺爺和宋爺爺是八一製片廠的老同事了,兩家也算世交。
巧的是,宋迢迢和昭夕又恰好同一年出生,這下可好,兩個小姑娘處處都能形成對照。
大院方圓百裡,論容貌,昭夕敢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遺憾的是,比才智,相貌平平的宋迢迢小姑娘能甩所有人一條街。
於是,昭夕和幼兒園小朋友上躥下跳、毀壞公物時,宋迢迢在認認真真讀書寫字。
昭夕被眾人圍觀,成了當之無愧的人氣王時,宋迢迢在默默無聞彈琴繪畫。
昭家是演藝世家,宋家卻是書香門第,一家子教授大拿,國之重器。
兩家人關係好到每周都會一同包餃子,吃飯品茶。
於是競爭就這樣產生——
“昭夕,你看看人家迢迢,這次考試又拿了第一名。”
“聽說迢迢過幾天要去參加市裡的演講比賽,真厲害。”
“迢迢這字兒寫得可真好,不像我們昭夕,一手字跟狗爬似的。”
而宋迢迢那邊情況也相當不樂觀——
“也彆整天埋頭看書,學學人家昭夕,小姑娘還是要活潑可愛點。”
“出去走走吧,啊?我看昭夕和院裡的孩子一塊兒跳繩呢。”
“迢迢,你彆這麼不合群,要融入集體。”
為此,兩個小姑娘看對方都相當不順眼。
宋迢迢: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長那麼好看,成天眾星拱月瞎嘚瑟,了不起啊!
昭夕:從小就不合群,彆人當小孩,你當逼王裝深沉愛學習,了不起啊!
韜光養晦後,宋迢迢在初中時開始嶄露頭角。
初一那年,她在全市聯考中取得了第一名。
初二那年,她代表學校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勇奪桂冠。
初三那年,她被清華大學提前錄取。
從前怎麼看都是昭夕完勝,沒想到後來被學神碾壓,完爆。
初中以前,昭夕給宋迢迢帶去過多少壓力,初中之後,宋迢迢就還了她多少打擊。
後來宋迢迢上了清華,還成了遠近聞名的才女。
最可怕的是,她成了昭夕父母口中當之無愧的“彆人家的孩子”。
昭夕:媽的好像真挺了不起。
總而言之,兩人從小針鋒相對,如今都二十七了,依然看不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