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夕尷尬一笑,“之前是我誤會了,那個,實在是失敬,失敬……”
他就這麼看著她,沒有說話。
昭夕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回想前些日子,明明她總能當麵吐槽他一萬句,眼都不帶眨的。
這會兒卻像舌頭打結一般。
她腦中空空,靈魂又飄到了九霄雲外。
隻能艱難地繼續誇他:“……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忽略了你才貌雙全,才誤會了你。”
“哪裡,我無才無貌,和奔波工地的民工確實沒兩樣。”
“……”
他還拿話揶揄她。
昭夕噎了噎,假裝沒聽出來,繼續打哈哈,“不是不是,你腹有詩書氣自華,是我有眼無珠。”
程又年仍然神色淡淡的,“所以酒後胡來,也是因為有眼無珠?”
“………………”
昭夕麵上驟紅,亂七八糟的情緒往腦子裡衝。
尷尬有之,不知所措有之,最後升騰起一陣難言的憋屈。
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睡了一覺,兩人之間全變了。明明之前還能插科打諢、互相吐槽,表麵雖不對付,氣氛卻很和諧。
可那晚之後,他不告而彆,隻留下一袋事後藥。
她都沒罵他拔吊無情,他憑什麼在電話裡衝她陰陽怪氣,又為什麼在此刻用這種態度和她說話?
最要命的是,她自忖已經表現得很灑脫了,他卻以冷冰冰的態度掛斷她的電話。
還說什麼以後都彆見麵了,不約了。
哈,她事後回味了無數次,都覺得他是在侮辱她的技術。
怎麼,一夜春風,體驗不好,所以立馬下線,江湖不見?
昭夕思緒繁多,終於抬眼盯著他,賭氣似的說:“那倒不是。塔裡木那麼多人,能在工地上隨便相中個人、睡一覺,結果這人還恰好是地質學家,概率可不高。這不叫有眼無珠,這叫眼光好。”
隨便相中個人。
睡一覺。
眼光好。
她的用詞無不說明,他像羊群裡的幸運兒,被挑三揀四的她選中了,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事。
程又年與她對視片刻。
“昭導不愧是女中豪傑,現實版花木蘭,隨隨便便就能跟個身份不明的人過夜,這份灑脫,多少男性都比不上。”
昭夕一愣,“你什麼意思?”
她張了張,回味過來。
“你說我**?”
“我沒這麼說。畢竟你剛才也說了,我們不熟,我對你的私生活一無所知。”
程又年淡淡道:“我隻是就事論事。”
這樣模棱兩可、暗含影射的話,昭夕聽過太多了。
從她涉足演藝圈,成為“木蘭”那一天起,潛規則三個字就烙在了她的頭頂,像海斯特·白蘭胸前的紅字,像苔絲·德伯永遠洗不清的放蕩罪名。
熱搜不斷,解釋不清。
多少與她素味平生的人,隻憑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地把她定性為私生活混亂的女明星。
未嘗沒有解釋過。
也試圖拿出證據,甚至發律師函,想走法律途徑討回公道。
可是勝訴又如何。
黑她的帖子撤掉又如何。
誹謗者道歉又如何。
到最後,風波落幕,三兩月後,太平盛世下,再有人提起她的名字,大眾永遠隻有一個態度——
“昭夕?那個私生活很亂的木蘭啊。”
也許並非有意侮辱,隻是在這個八卦盛行的和平年代,緋聞和輿論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是一種娛樂。
他們不了解真相,隻是隱約記得幾個月前,她曾被釘在恥辱柱上。
至於是否澄清,那都不重要了,人們不記得。
能帶來刺激的永遠是罪名,不是真相。
所以他們忘記了。
昭夕站在樓道口,看見近在咫尺的光亮。
可光亮不是她的,此刻的她站在陰影裡。
她抬頭,一字一頓地說:“你走吧,程又年。”
“的確是我有眼無珠。千不該萬不該,怪我不該和你睡那一覺。”
是鬼迷了心竅,酒精麻痹了大腦。
否則怎麼會主動和他歡愉一場。
初初接觸,便以為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哪怕拿著民工身份與他打趣,也從不認為工作性質能左右他在她眼裡的形象。
一再接近,難道是因為他脾氣好?
明明他的態度比所有人都糟糕。
到底是為什麼覺得他值得?
除了這張臉和皮囊,分明是三言兩語間,從他看她的眼神裡,和他說話的態度中,以為他和其他人不同。
她是那麼驕傲一個人,看透本質後,就不屑於再對人解釋:我沒有。
她總覺得程又年是懂的,即便她什麼也沒說。
可現在看來,她的確有眼無珠。
他明明什麼都不懂。
昭夕緩緩道:“就送你到這了,程老師慢走。”
轉身沒走兩步,終究還是被恥辱的滋味衝散了理智,忍無可忍地回過頭來,“就算我**,就算我隨便,你以為你就好到哪裡去了?”
“程又年,我看那晚你也投入得很,事後反倒人模狗樣裝清高了。”
“怎麼,都是睡覺,咱倆誰比誰高貴不成?”
要不是沒穿拖鞋,她真要像在塔裡木初次見麵那晚,從腳上摘了拖鞋衝他狠狠砸過去。
照著臉上砸。
比砸林述一還要用力一百倍。
因為那一晚,隻是好笑和輕蔑。
此刻卻無端傷心。
她沒再理會那人,拔足狂奔,像是巴不得立馬回到老師身邊。
可最終停在三樓的轉角處,她穿著粗氣靠在冷冰冰的牆壁上,慢慢地,用力地,狠狠地擦了擦眼眶。
她有些生氣,還有些無語。
又不是第一次被誤會了,怎麼還動這麼大肝火?
心情像是被人背叛了一樣。
真荒唐。
咬咬牙,拍拍臉,重新往四樓走。
她回到辦公室時,已經笑吟吟地又成為了那個無堅不摧的昭夕。
“老師你偏心眼,放著師哥堂堂大男人不使喚,就知道使喚你的小可愛!”
*
程又年在樓道裡站了好半天,踏入一地日光時,並沒有覺得身上暖和起來。
往常清晰分明的頭腦此刻好像有些遲緩。
她生氣了。
他當然知道她一向牙尖嘴利,但剛才那一刻,分明不隻是牙尖嘴利。
他好像忽略了什麼。
看似無關緊要,卻又很關鍵的細節。
……是什麼呢。
程又年不發一言走出校門,身邊立馬被南鑼鼓巷擁擠的人潮所包圍。
不少人側眼打量他,見他從大門出來,便以為他也是中戲學子,某個還未廣為人知的明星。
“哎哎,好帥啊。”
“中戲的?應該是演員吧!”
“但是好像不是在讀學生了啊,年紀稍微大了一點點。”
“長這麼好看,怎麼還沒出名?”
程又年沒有理會,順著人潮往外走,很快到了胡同口的地鐵站。
一旁是北京赫赫有名的奶酪店,小姑娘們排著隊,在窗口點單。
其中一個對友人說:“要不我們一起吃一份吧?省錢,還減肥。”
收銀台後的店員笑了,“這是酸奶做的,不長胖哦。”
他默不作聲地看了眼招牌,宣傳圖上的奶酪潔白似雪,柔軟可愛。
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鼓樓附近買的炒酸奶。
和某人在水果店裡非常為難的模樣——
“最愛吃的水果?我想想啊。”
“第一是芒果,第二是榴蓮,第三,唔……”
程又年停住腳步,慢慢地,慢慢地回頭看了一眼。
中戲的校門早就看不見了。
他忽然有些遲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心底無端煩躁。
他本不是這麼容易被情緒左右的人,卻不知為何,一見她散漫隨意的態度,和荒腔走板的老司機論調,就忍不住出言相譏。
這實在太不像他。
程又年又在地鐵口站了片刻,才抬腿往裡走。
回地科院的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眼前時不時浮現出最後見到的那一幕,樓道裡,她回身駁斥他,明明態度凶狠異常,眼裡卻好像,
好像有藏不住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