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幕戲(2 / 2)

我有無邊美貌 容光 12458 字 9個月前

昭夕重返片場,《烏孫夫人》終於也拍攝至尾聲。

伴隨著烏孫右將軍戰死沙場,馮嫽夫人的中年時期很快結束,與預想中的終老草原不同,因她對漢朝與西域邦交做出的巨大貢獻,漢宣帝決定將她與解憂公主迎回中土,葉落歸根。

那一日,天朗氣清,風和日麗。

草原依然寧靜壯美,與三十年前和親隊伍來時彆無兩樣。羊群似雪,片片綴在碧綠的青草地上。犛牛飲水,盈盈波光與藍天一色。

隻是來時還是年輕美麗的姑娘,去時已溝壑縱橫、白發蒼蒼。

中原的姑娘白皙秀美,卻因在熱烈充沛的日照下生活數十年,被歲月磨礪了嬌嫩肌膚,也磋磨出了強大的靈魂。

無邊無際的草原上,返回漢朝的隊伍渺小如斯,像壯闊大海中的一尾魚。

公主問馮嫽:“此番回朝,你我皆是喪偶之人。說是歸家,親人卻都埋在烏孫。說是故土,卻在草原度過了大半生。你可害怕?”

解憂的擔心不無道理。

和其他的和親公主並無二致,她並非皇帝的親生女兒,而是罪臣之後。父親獲罪,滿門抄斬,獨留下她一人。

烏孫成為漢朝屬國後,請求漢宣帝將公主下嫁,鞏固邦交,她便從罪臣之女搖身一變,成為了和親公主劉解憂。

馮嫽與她,皆是孤家寡人,即便萬年榮歸故土,榮耀披身,也改變不了故土並無親人的事實。

相反,生活多年的烏孫倒更像家一些。

解憂望著這壯闊無邊的藍天,和犛牛飲水、羊群奔跑的草原,淚盈於睫,不知該喜該憂。

直到馮嫽望著天,閉眼感受風中的凜冽與若有似無的溫柔,微微一笑。

“公主不妨看開些。”

解憂側頭問馮嫽:“如何看開些?”

“既然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僅有的丈夫都成為枯骨,又有什麼可怕的?”馮嫽笑著睜眼,一身輕鬆,“公主,為故國,該做的我們都做了。這天下是男人們的天下,從來女兒家隻能以夫為綱,也隻有男兒才配戰死沙場。可你我二人亦為了家國天下,不遠萬裡趕赴草原,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已超過多少深閨女子?”

解憂一時無言,卻見馮嫽笑得像這草原上的風一樣,凜冽又灑脫,去無蹤影,卻又長久地,長久地回蕩在心頭。

“我來這人間一趟,見過王朝鼎盛,看過繁華都城,踏過離離青草,晚來遲暮,還能榮歸故裡。”

“留,我開心。去,我亦欣然。”

“不因皇帝許我以榮耀、載我入史冊,令我名垂千古。隻因曆經一世,我還能回到中土,看看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我想知道我離去的歲月裡,它曆經了怎樣的滄海桑田,興榮了,還是衰敗了。”

“如此,即便是明日合眼便與世長辭,也不枉此生了。”

天地壯闊,人類渺小如斯,古往今來的曆史都在講述同一個道理:再鼎盛的王朝也敵不過時間的磋磨。

是公主,還是罪臣之後,又有何分彆?

是侍女,還是榮耀加深的女史,又何足掛齒?

她們已比大多數的女性幸運得多,天下熙熙,不為利往,跌宕一生,為遍了繁華與滄桑,多豐富,多滿足。

……

伴隨卡的一聲,塔裡木盆地的戲份悉數落幕。

昭夕離開監視器後,也望著這片天,這片草原,明明是值得驕傲和歡喜的時刻,胸口卻仿佛有風激蕩。

每走過一個故事,都像是伴隨故事裡的人成長過一次。

她擦擦眼眶,聽見身後的魏西延輕聲問:“哭了?”

“風沙太大了。”

她鎮定地說,回頭才發現,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動。

戲已落幕,這群為之奮鬥為之奔波數月的人,卻還沒有離去。他們同她一樣靜靜地站在這裡,想要銘記此刻。

生命裡有多少無關緊要的瑣碎,像這樣的時刻卻屈指可數。

大多數人都在為了生活忙碌奔波,有時詰問這樣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也許,便是為了此刻。

不管在什麼崗位上,不管在做著什麼事,為了生計,還是為了夢想,寂寂無名,還是聲名大噪。在竭儘全力後,才能體驗到這一刻的滋味。

因為竭儘全力本身就是一種痛快又難忘的極致體驗。

終於到了告彆塔裡木的時刻,劇組還剩下最後一幕戲,要在橫店影視城完成。

解憂公主與馮嫽榮歸故土,接受漢宣帝的冊封,明明已是美人遲暮、白發蒼蒼,卻還像少女時代一樣,並肩走在繁華長安城裡。

看花,聽風,說笑,飲茶。

路邊的人都趕來看,一睹兩位為王朝邦交做出不朽貢獻的女性。

百姓們都曾聽說她們的故事,說書先生也在茶餘飯後講述著馮夫人出使各國,以一己之力化解戰爭與無形的傳奇。

可街頭卻隻有兩位再普通不過的婦人在散步,皮膚比長安城的姑娘們粗糙暗沉,模樣也比真實年紀更老邁。

有人不免失望,這就是傳奇的模樣?

可馮嫽與解憂卻從容而行。

世間本無傳奇,傳奇的分明是世界本身。她們回到長安,就是為了看看這傳奇。

離開塔裡木,也就意味著要和諸多人告彆。

除了扛大梁的熟麵孔外,劇組的不少演員是在新疆藝術團招來的,群演更是如此。

臨行前,也算是提前辦了一場小小的殺青宴。

按理說,殺青宴一般要等到整部電影拍完後,由投資方主辦,邀請所有重要的工作人員與演員一同參加。

所以這場告彆塔裡木的“迷你殺青宴”,不那麼正式,由大方的昭導出資,在酒店一樓的餐廳裡舉行。

她還邀請了隔壁項目上的工友們,包括徐姑娘在內。

於航和老李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早上就手拉著手,跑到塔裡木的市場上去買正式服裝。

雖然昭夕一言難儘地問小嘉:“市場上能買到什麼正式服裝?”

小嘉:“中老年服裝還是買得到的。”

不那麼正式也有不那麼正式的好處,至少沒有了投資方,不需要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不會有人小心翼翼說些恭維又客套的話,也不必費心討好、嚴格劃分出階級之分來。

酒店提供了豐盛的自助餐,西點師傅是小嘉提前從北京請來的,一整個團隊將酒店的餐廳打造成了頂流派對。

明星們也放下架子,工作人員也不那麼拘束,相處數月,就要分彆,都是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多多少少有了革命感情。

所以說低端局就是低端局,在於航和羅正澤的帶頭下,沒有穿西裝和晚禮服就算了,大家居然玩起擊鼓傳花,最後拿到花的人還要當眾表演節目。

昭夕:“……”

真是一場彆開生麵的殺青宴啊。

尤其是,在她看見地科院的兩位有為青年老李和老張跳上台,表演雙簧之後。

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她亦然。

因是眾人參加的場合,昭夕不便與程又年那麼顯眼,於是她坐在導演堆裡,他坐在地科院的人群之中。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一邊笑,一邊對上他側眼投來的目光。

那一個目光為這數月以來的努力添了一筆,所有的喜悅喜上加喜,所有的收獲錦上添花。

她端著酒杯,清清嗓子,起身說:“感謝大家三個月以來的努力,不管《烏孫夫人》票房如何,是否會大豐收,我都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盛情付出、默默陪伴——”

頓了頓,嘴角一彎。

“當然了,票房肯定會大豐收,也不看看導演這欄寫的是誰的名字。”

眾人哈哈大笑,起哄的起哄,歡呼的歡呼。

身旁的魏西延也舉杯,西裝革履,大言不慚:“沒錯,就是在下我。”

歡笑聲更熱烈了。

“也謝謝隔壁黃線裡的朋友們,你們是《烏孫夫人》的第一批觀眾,希望到時候電影上映時,大家都去電影院捧捧場。電影我請,票據可以報銷。”

地科院的人群也爆發出響亮的回應。

羅正澤跳上凳子:“我不止要捧場,我還要帶上整個地科院的朋友們去看!”

昭夕故作驚慌的模樣,“整個地科院嗎?人太多了,那我可不報銷了啊。”

又是一片笑聲。

沒有觥籌交錯,沒有阿諛奉承,沒有衣香鬢影,也沒有金碧輝煌,可這樣一場彆開生麵的殺青宴,前所未有的令昭夕感慨。

她端著酒杯,小口抿著香檳,甜甜的氣泡浮出水麵,飄蕩在空氣裡。

她想,何其有幸,遇見這一群人。

何其有幸,在熱愛的領域裡,做著熱愛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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