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王乾唇邊劃過一次冷笑。
他抬手,喝令身後的弟子:“擺陣!今日誰生擒叛徒謝姮,定有重賞!”
那些弟子齊齊祭出靈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淡藍色的符篆,以謝姮為中心,無數道白光衝天而起,彙聚成一點,威力極強,在天地間展開堅不可摧的天羅地網,要將謝姮困在中間。
謝姮喉間湧起一股腥甜。
這樣的殺陣,若是對付全盛時期的她還好,但她如今凡人之軀,無疑是要她的命。
她抬手,擦掉唇角的血,緩緩閉目。
她張開雙手,絲毫不反抗。
那些弟子都知道此陣的威力,此刻動作有些猶豫,誰都不知道她要乾什麼,怕真的要了她的命,都有些猶豫地去看王乾長老。
王乾一開始也沒明白,謝姮到底要乾什麼。
但是他逐漸發現了一些不對。
周圍的風,方向不對。
那些風都朝謝姮湧來。
空氣中漂浮著細碎的魔氣,魔氣可侵蝕萬物,與靈氣大為不同,修仙之人對魔氣非常敏感,很快就察覺到了這裡的魔氣越來越濃。
鬼都王現世,魔氣以天澤峰為中心,向天下四麵八方擴散,而那其中的一部分,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著,朝謝姮瘋狂湧來。
謝姮這是要乾什麼?!
王乾大驚失色,差點從飛劍上摔下來,終於再也無法保持平靜,連忙催促所有弟子:“快!立刻拿下她!誰也不許留情!”
那些弟子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拚儘全力地將靈力輸送給殺陣。
但是無濟於事。
謝姮浮空而立,體內的魔氣越來越多,隨著魔氣充盈了四肢百骸,她能感覺到乾涸枯竭的靈府在逐漸被填滿,猶如久旱逢甘霖,一切開始緩慢地充盈生長。
那段成為“廢物”的日子裡,謝姮看到自己身上的紋路沒了,她不難猜到,是謝涔之給她下了禁製,而非是她自己受傷。
即使她未曾直接問,她心知肚明,也知道他心知肚明,他們都是聰明人,什麼都不需要說,她就知道了他給她的安排。
可是一切都沒有變嗎?
不。
早就變了。
謝姮努力了一百年,才有了如今的境界。她為何努力,是為了她喜歡的他,但也不全是為了他。
她固然是個心軟之人,可心軟並非意味著,用軟弱換來的“憐惜之愛”,就可以值得她用一切去換。
也許彆人會感激涕零吧。
但是她不喜歡。
要她那樣活著,她還不如去死。
他們真的,都不了解她。
原本她是絕望了的,她是帶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態,去劫獄的。
但是鬼都王出現了。
靈力無法衝破謝涔之親自布下的禁製,可是魔氣可以。
她本就不懼世間任何魔氣。
謝姮放空身體,去感受著世間的魔氣,她的靈識猶如發芽的幼苗,破出而出,以駭人的速度節節攀升,長成參天大樹,浩瀚如海的靈識容納著世間一切的魔氣。
體內的禁製“哢嚓”一聲,鬆動了。
猶如大壩開閘,那些被封印的靈力轟然一泄千裡,和魔氣交織著,結成一股令人覺得詭異的奇怪的力量。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有弟子看過許多古籍,見到這一幕,喃喃道:“混沌之力?”
天地鴻蒙,始於混沌之力,彼時靈氣與魔氣並無如此涇渭分明的界限,上古神祗使用混沌之力,可容納世間陰陽。
但神族凋零,如今的天下幾乎已無混沌之力,也從未有人能同時容納魔氣與靈氣。
他們知道謝姮不懼魔氣,才得以鎮守封印,但沒想到會這麼誇張。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紋路從皮肉下生長出來,順著謝姮的手臂,爬上了手背、脖頸、豔麗又詭異。
謝姮慢慢睜開眼睛。
她黑眸幽深如淵,緩緩抬手。
“嘩啦——”
那道極為穩固的殺陣“哢嚓”一下碎了,所有人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包括王乾,所有人都被彈開,狼狽地滾落在地,驚懼地抬頭,望著空中這一幕。
“謝姮身上的紋路是怎麼回事?”有人問。
沒有人知道。
這邊的動靜太大,還在藏雲宗的其他仙門的掌門長老們也趕了過來,還以為遇到了更大的魔頭,抬頭一看,都懷疑自己在做夢。
蓬萊掌門華芸道君眯著眸子,盯著這一幕,突然想起之前發現女兒身上的蹊蹺。
那時她也懷疑女兒身上的火紋真假,畢竟那鳳凰的反應很奇怪,那日她去探望寧兒,卻意外看見一身魔氣的寧兒。
華芸道君又驚又怒,第一次沒忍住,抬手打了這不肖女一耳光。
“你爹為除魔而死!你卻與魔為伍!”華芸道君指著她,手都在發抖,恨聲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孽障!”
寧兒卻哭著跪下來,拉著她的衣角求她,“娘,求求你替我瞞著,寧兒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件事要是被發現了,寧兒一定會死的。”
“寧兒隻是太喜歡師兄了……”
華芸道君氣得頭暈目眩,險些也走火入魔。
她實在是恨鐵不成鋼,可看著女兒哭得淒慘的模樣,又著實狠心不起來。
她就這麼一個女兒。
更何況,此事若是被發現,整個蓬萊也會淪為笑柄。
她隻能將錯就錯,將這一切推到謝姮的身上,在背後操控流言,讓寧兒坐實了神族之人的身份,再派人打聽謝姮的消息,從而監視頻繁出入謝姮身邊的聶雲袖,再動一些手腳,讓聶雲袖也認為謝姮是妖。
華芸道君此刻看著謝姮,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替換了聶雲袖查閱的古籍,自己卻清晰地看到過上麵的一行話。
——“擁上古混沌之力,交於陰陽兩界,視為晝,瞑為夜,亦神亦魔,赤色龍鱗,是為燭龍。”
赤色龍鱗。
能讓火鳳尋覓的,自然隻有上古燭龍。
如今北域神族,退守羽山之外,避於幽都,不見日光,北荒帝君便是萬年前僅剩的最強的燭龍。
華芸道君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但無論如何,不管她是誰……
華芸道君眼裡露出一絲殺意——趁著她現在還隻是人身,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必須將她鎮壓在此,永絕後患!
“還愣著做什麼?謝姮吸納魔氣,定是入魔了。你們看見她身上紋路沒有?這分明是蛇妖的紋路!”
華芸道君率先祭出身後的靈劍,冷聲道:“快隨我鎮壓此魔!”
蓬萊長老沈複也連忙附和道:“想必今日鬼都王現世,與她脫不了乾係,這可能都是她算計好的。”
原本有些不覺明曆的眾人,順著他們的話一想,也覺得有些幾分道理。
他們盯著謝姮,麵露忿恨之色。
在場的諸位大能修為不低,曾斬殺無數妖魔,現在他們紛紛出手,以華芸道君為首,一道巨大的劍光急遽朝謝姮刺來。
謝姮對著那把劍抬手,五指成爪,虛虛抓著那把劍,身後的長發被劍氣吹得掠起。
她反手一推。
那柄劍陡然轉了個方向,在空中一掄,又重重地朝那些人砸了過去,緊接著又是七八道咒術朝自己拍來,謝姮抬手,掌心以魔氣凝聚出一道漆黑的風牆,於一片眼花繚亂的光影中,轟然與之碰撞。
她至始至終不曾真的出手攻擊他們,隻是在防禦自保。
“妖孽!”
沈複拔劍掠起,逼近謝姮。
謝姮側身一躲,指尖在他劍身上劃過,輕輕一敲,發出“嗡”的一聲,身子一轉,快得如一道幻影,瞬間來到沈複身後。
謝姮還未做下一個動作,緊接著感覺後心有人極快地逼近。
那道劍氣與眾不同。
極為渾厚,僅僅散發出來的是威壓,就讓她頭皮一麻。
謝姮倉促放過沈複,仰麵險險一避,麵門擦著劍過去,鬢邊一縷長發被劍氣割裂,她抬眼,對上了謝涔之的眼睛。
他望著她的眼神,再無任何感情。
謝姮的手顫了顫。
她一時不備,被他割破了手臂,鮮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流下。
體內氣息一亂,她往下墜落,滾落在地。
一隻手支著劍站了起來,一隻手捂著傷口。
她望著滿眼肅殺的他。
謝涔之此刻沒有留情。
他也許是留過情的,但是他留情的方式,就是讓她躺在床上做個廢人,就算靠在他的懷裡,可以看見他朝自己笑,她也一點也不開心。
謝涔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語氣沉沉:“阿姮,我已給過你機會。”
謝姮低笑,眼尾泛紅,“我說過了,我不喜歡。”
不喜歡,就是討厭的意思。
她從前隻對他說過“喜歡”,從未對他說過“不喜歡”,她喜歡的時候可以不顧一切,當她不喜歡一件事的時候,她也絕對不會將就的。
“為了一個普通弟子,做到這個地步,值得麼?”淩雲子想起她救過瑤兒,到底還是不曾出手,隻是歎息著問。
即便是為了知己至交,也沒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謝姮這個地步,淩雲子自詡年歲比她長幾百歲,卻也完全做不到為了在乎之人出生入死,不顧與所有人為敵。
這樣的人,既可怕,又值得欽佩。
謝姮卻轉頭看向他。
她反問道:“普通弟子,就賤人一等麼?”
淩雲子一噎。
謝姮笑了一聲,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掃過,絲毫不理會他們氣勢洶洶的模樣,又抬頭看向謝涔之,一字一句道:“他、值、得。”
他值得。
謝涔之握著劍的手一緊,骨節泛青。
他閉目道:“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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