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是一隻龐大的野牛妖故意露著牛角,頂著花冠、穿著草裙出沒;時而是一隻魔域的姑獲鳥,在謝姮的頭頂撒花。
簡直是……莫名其妙。
謝姮一開始隻掃一眼,沒放在心上,但架不住這些魔花樣百出,直到最後那隻水牛妖過來跳舞,扭著腰臀,動作十分滑稽可笑,謝姮這才沒忍住,掩唇笑道:“鬼都王這是吃錯藥了麼?”
他有病嗎,這麼折騰自己的屬下?
這些魔追隨他,殺人便算了,還得學著唱歌跳舞?
那水牛妖穿著草裙,像個小姑娘,抓著裙子扭扭捏捏道:“魔君說了,上回您通過了他的考驗,這回魔君就勉為其難不針對您了,這是對您的迎接,畢竟您遠道而來,需要好好招待。”
謝姮:“……”
大可不必,她和他本就沒什麼交情。
謝姮繼續抬腳往前走。
魔族以法術凝聚起來的大營盤踞在山穀深處,連帶著周圍幾座山峰都是蟄伏的魔族,四周被黑蒙蒙的魔氣籠罩著,外麵的人望不到裡麵,裡麵的人,也隻能看清眼前一小方地形。
謝姮隨著常謖越走越遠,走到一座華美的高台外,常謖這才停了下來,“就是這裡。”
常謖正要讓其他魔通報一下,誰知謝姮直接往前走去。
“等等——”常謖急忙要攔,周圍的魔齊刷刷地拔刀,刀尖指著謝姮,常謖看得眼皮子一跳,想起魔君吩咐不能惹怒謝姮,還沒來得及喝止,便感覺一道陰冷的風刮了過來。
那些拔刀的魔連慘叫都沒來及叫一聲,便化為了齏粉,消散在空中。
鬼都王涼涼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本君的客人,敢攔者死。”
即使是對自己人,鬼都王也仍舊冷血。
周圍其他的魔嚇得兩股戰戰。
謝姮沿著台階往上,發覺這魔頭今天不是坐在輪椅中的,而是慵懶地臥在一方軟塌上,正慢悠悠地飲著酒,身後還有好幾個魔族美人,一見謝姮出現,各種各樣意味不明的目光,便朝她射來。
謝姮點評了一句:“很會享受。”
鬼都王笑:“庸脂俗粉,怎與姮姮相比?”
黑霧肆虐,光影昏暗,少年的臉色白得異常,抬眼時,眼底藏著灼熱的光芒,唇邊沾著一滴酒液,猶如一滴血。
每次看見他,他都不像個正常人。
謝姮想著赤言還在等她,即刻就要去無垠之海,不能再拖延了,隻朝他抬手,“把白羲還給我。”
“彆急啊。”
鬼都王微微坐直,在軟塌上讓開一方空位,“過來坐?”
謝姮沒動。
她指尖躥起了一簇火苗,眉心火紋閃動。
他再敢廢話一句,謝姮一定燒他。
鬼都王一點也不急。
他慢悠悠地從身邊拿出一隻精美的木盒,上麵纏著鮮花絲帶,點綴著無數寶石,極其精美華麗。
他說:“過來坐,此物我便給你。”
謝姮遲疑著要不要過去。
料他也做不了什麼,謝姮還是走了過去,那軟塌空間狹窄,她遲疑著挨著他坐下,她第一次離謝涔之之外的男子如此近,偏頭看了他一眼,低聲警告:“我勸你,彆耍什麼花招。”
她聲音這樣小,少年便也故意低頭挨過來,也學著她的音量回:“打開看看。”
這動作,好像他們在說悄悄話。
謝姮輕瞪他一眼。
她惦記著白羲,便奪走他手上的盒子,低下頭去,急忙地去拆盒子,掀開盒子的刹那,微微一怔。
白羲此刻也學這那水牛妖的打扮,被絲絹層層纏著,正撅著屁股背對著她,頭頂一簇大紅花。
著實滑稽。
謝姮呆呆地看著白羲,手就僵在了空中,看了半晌,終於沒忍住,低頭“撲哧”一笑。
她笑罵身邊的魔頭:“你不太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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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涔之親自下山除魔前,曾對左右尊使交代:“我下山後,任何靠近山門的弟子,皆暫時軟禁在一處,無論說什麼,皆不可輕信,鬼都王詭計多端,或許會用禍心蠱迷惑其心智。若有魔族進攻,便聽從淩雲子號令,並及時發出信號,必要之時,開啟大陣。”
大陣一旦開啟,會隔絕一切生靈。
即使是他,也會被擋在藏雲宗外。
“這樣不可。”齊闞疾步趕來,焦急道:“你是藏雲宗宗主,你若出事,人心動蕩不安,隻怕會更亂!”
謝涔之站在蕭瑟的風中,聞著風中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隻道:“我若出事,師弟便可繼任宗主之位。”
他的命也不比旁人貴重多少。
阿姮險些被他殺死,他受這些傷,也當做了對自己的懲罰。
齊闞一時語塞,隻焦急地看著他。
謝涔之抬起完好的左手,拍了拍齊闞的肩,沉聲道:“不下山探得魔族實力,這樣防禦下去,遲早會被活活耗死,藏雲宗內,唯獨我去,會比較安全。”
更何況,那鬼都王是有意誘他下山。
他一定知道什麼。
謝涔之之前從一隻魔的屍體內,尋到一張傳音符。
——“真不愧是藏雲宗宗主呢,看來謝姮的下落,你是不關心嘍?”
他想找到阿姮。
即便是為了她,他也要親自下去,他已經欠阿姮很多了,不可能再這樣漠視她的安危。
謝涔之獨自一人下山除魔,隻用了兩個時辰,便剿滅了魔族三個巢穴。
那些魔族的確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
低等魔越來越少,高等魔比之前強了不少。
據說那鬼都王喪心病狂,任由手下的魔族互相吞噬,淘汰那些弱小的魔族,建造更為強大的魔族大軍,並將死去的妖魔和修士的魂魄收集起來,煉化成自己的陰靈大軍。
這樣的情況,甚至比一百年前更為可怕。
養成一個修士並不簡單,百年前折損了不少大能,短短一百年內,那些小輩還未完全成長起來,修仙界的實力不能恢複如初,加上神族不知敵友,謝涔之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謝涔之一路循著魔氣廝殺,極快地靠近魔族大營。
原本越靠近那處,那些魔的實力越強,已極為不好對付,謝涔之內傷未愈,單手殺魔,已經有些力竭。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魔卻越來越弱了。
甚至見了他便逃,像是怕了一樣。
隻怕有詐。
謝涔之往上掠起,將起伏的地形納入眼底,原本籠罩在山間的魔氣在散去,那藏在山穀中的隱秘魔族大營,逐漸有了輪廓。
他現在更加確定,那鬼都王是故意的。
引誘他過去,定是有什麼等著他。
謝涔之還是去了。
用障眼法隱藏身形,殺了幾隻魔,用魔氣隱藏氣息,迅速靠近最中心的地方。
處在魔氣濃重之地,連才壓下去心魔,也又開始再次蠱惑他的心智。
“涔之,你不要孤身涉險,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阿姮不會擔心他涉險,隻會說,龍潭虎穴,她陪他一起闖。
“我們要何必要管其他人的死活?隻要自己的命還在就好了!”
——阿姮不會說這樣自私的話。
“你的手已經受傷了,就不要逞能了。”
“……”
心魔總是用阿姮的聲音出現,阻撓他的任何動作,謝涔之漠視不理,用清心咒摒除那些聲音。
是假的。
都是假的。
謝涔之劍勢極快,乾脆利落地斬落那些魔的人頭,喬裝混在魔之中,低頭往前走。
他隱約感覺到了不屬於魔族的氣息。
極有可能是阿姮。
而有一部分魔打扮得奇形怪狀,正在小聲談論著魔君身邊新來的小美人,他從他們身邊走過,出於對阿姮秉性的了解,他不認為那小美人是阿姮。
“發什麼呆!還不快點走!擋了你爺爺的路!”
謝涔之不知不覺間已靠近一座高台,正思索著對策,身後一隻體格巨大的魔突然一鞭子朝謝涔之抽了過來。
在魔族,魔族以魔氣感知對方強弱,大魔欺壓那些魔氣微弱的小魔,是天經地義之事。
謝涔之悶哼一聲,往前一栽,跪倒在地。
袖中手一抖,勉力掐著咒,不讓自己露出真身。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一道聲音。
“過來坐,此物我便給你。”
是鬼都王的聲音。
謝涔之身子一僵,循聲抬眼,往側邊倉促地躲了躲,借著其他的魔族的身形,掩住自己。
從下往高台上看,隻看到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背影。
是阿姮。
不是心魔,是真實的阿姮。
她站在那裡,他看不清她的臉,隻看見她跟前的魔頭正衝她笑著,一隻手掂著精美的盒子,眼角眉梢間都寫滿了勢在必得。
謝姮過去坐下。
她在軟塌上落座,與那魔頭挨得極近,顯得身量有些嬌小,偏頭輕覷了那魔頭一眼,謝涔之看到她有些蒼白虛弱的臉色,微微垂著眼瞼,不知在和他小聲說些什麼。
二人像是在說悄悄話。
然後她便著急地接過了那隻盒子,急忙地去拆外麵纏繞的綢緞花枝,像是迫不及待地去看禮物。
她打開盒子,怔了怔,隨即像是忍不住般,低頭一笑。
“這個禮物,姮姮覺得如何?”
她輕瞪一眼身邊的少年,眼波流轉,輕輕笑罵:“你不太厚道!”
二人相視一笑。
她笑靨如花,眼睛彎得像月牙兒。
謝涔之與她相識多年,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開心。
他突然心神搖晃,喉間再次湧起一股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