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姮轉身就走。
舒瑤看著她冷漠的背影, 又突然帶著哭腔喊道:“我會一直等你的!”
“是你親口說的,我們之間的離彆,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重逢?
舒瑤這麼一說, 汐姮也想起來了。
她的確說過這句話。
汐姮驀地轉頭,斜眼睨著這個弱小無比的凡人。
她冷淡道:“傻瓜, 那是騙你的。”
“我不說重逢,你也不會去拿這根簪子, 現在的你, 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在無垠之海,謝姮通過窺天鏡,看到自己將來會掐死舒瑤。
所以她仍抱著一絲覺醒的希望, 最後選擇剜心, 用命去搏。
如果她真的成功了, 那麼無心的她可能會殺了舒瑤, 所以在臨死前,她把自己唯一的東西給了舒瑤。
謝姮用此物防著汐姮。
這也是汐姮選擇不殺她的原因。
她雖覺得那段屬於謝姮的記憶很無趣, 但謝姮也好,汐姮也罷, 都是她,她不會否認。
她會尊重自己做出的選擇。
舒瑤怔怔地看著汐姮,眼淚無聲無息地打濕了整張小臉,隻用儘全力地捧著簪子, 像是看著自己最在乎的東西。
眼淚。
這是汐姮最看不起的東西。
少女轉身就走,再也不看舒瑤一眼, 任憑那哭聲逐漸遠去。
她不會再和這些凡人“重逢”了。
-
白羲用了兩日半的時間趕到無垠之海。
趕到時,他已經徹底虛脫了,昏迷在海邊, 險些被海妖給吃了,出來采購物資的慕家小仙仆將這隻小雪鴞救了起來,施法讓他蘇醒過來。
白羲一醒來,就連忙化為一個少年,慌亂地去抓那個小仙仆的手,急急道:“這位大哥,你能帶我去見廣隱仙君嗎!我要救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快死了!”
那小仙仆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淡淡道:“每日求我家仙君救人的人,三界之內遍地都是,若是如此,我家仙君豈不是早就忙死了?”
白羲急得額角儘是冷汗,聞言怔在原地,手腳一陣發涼,又不甘心地問:“那、那要怎樣,才可以見廣隱仙君啊?我主人真的等不及了……”
小仙仆打斷他,冷淡道:“你要見我家仙君,得交上拜帖才是,再由我家仙君決定見或不見。”
“可是!”少年焦急地跺著腳,拍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之前就隨我主人來過慕家的!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汐姮公主嗎?那就是我主人!現在她有難,我真的等不了……”
小仙仆:“如何證明你的身份?”
少年愣在了原地。
他空手而來,什麼都沒有。
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也沒有人相信,如此孱弱的一隻小鳥,會是神族公主的靈獸。
那小仙仆看出他什麼都沒有,拂袖而去。
白羲第一次離開主人,對人世間的許多規矩都一無所知,從前都是主人在身邊,替他打點好了一切,他無論去哪兒,大家都知道他是謝姮的靈獸,無人會為難他。
久而久之,他以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可他現在才發現不是。
離了主人,他什麼都不是。
不會有人再搭理他,不會有人對他心軟,他們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想給他,那高高的慕家大門立在眼前,他卻沒有資格靠近一步。
白羲想硬闖,但是憑他的修為,還沒摸到門,就被侍衛扔了出來。
“哪裡來的小妖!找死麼?”其中一個侍衛怒聲訓斥,白羲還死死地抱著他們的腿,任由他們踢著他的肚子,一邊不撒手,一邊衝著裡麵大喊:“廣隱仙君!謝姮她出事了!求廣隱仙君救救她——”
“放肆!”他的舉動惹怒了侍衛,他們一劍下去,白羲痛得吐了血,被他們扔到了海裡。
白羲又從海裡爬了出來。
眼見著天色越來越黯淡,他渾身濕透,摟著胳膊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死死咬著牙,望著無垠之海的天空。
他甚至不知道,主人現在是不是還活著的。
白羲以前很容易被欺負哭,那魔頭僅僅是燒禿了他的毛,就能讓他為之大耍脾氣,可如今,他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他也沒有流一滴眼淚。
隻有想起生死未卜的主人時,他才哭得停不下來。
白羲眼看著時間不多,就算他即刻趕回藏雲宗,也許已經過了整整五日了。
他本來已經快要絕望了,突然看見一個束著高馬尾的青衣少年,與人說笑著走出了慕家大門。
這人好眼熟……
白羲越看越覺得自己好像見過,眼下又沒有彆的辦法,便一股腦地衝了上去,拚命抱著那少年的腿,不要命地大喊,“求求你帶我去見廣隱仙君!我主人要死了隻有他可以救她,我主人真的是謝姮!”
周圍人要圍上來拉開他,那少年卻抬手製止,低聲問他:“你方才……說什麼?”
“阿姐要死了?”
白羲茫然地抬頭,對上一雙溫潤清透的黑眸。
是容清。
他主人拚死劫獄救出的容清。
容清如今衣衫華貴,通身氣質矜貴溫柔,出入慕家自如,所有人都叫恭敬地喚他“小公子”。
完全看不出是當年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弟子。
白羲被帶進了慕家,容清親自屏退左右,溫柔地為他包紮好傷口,一邊包紮一邊道:“若非阿姐將我從地牢裡救出,讓我隻身逃出藏雲宗,我也不會真的找到我的家人,這些日子,我一直都想回藏雲宗去找阿姐。”
“隻是家中之事繁冗,才處理完我母親容家的事情,便又匆忙趕來了慕家,拜見我父親。”
白羲這才想起,那位廣隱仙君之所以選擇做無心之人,似乎是因為他那懷著孕的夫人失蹤了。
原來……容清是廣隱仙君流落在外的兒子?
白羲驚得說不出話來。
但關於容清的經曆,白羲實在是沒有耐心去聽了,他焦急地抓著少年的手,隻急急把最近藏雲宗發生的事說了一下,將所有細節全部跳過,又故意添油加醋,把謝姮的慘痛經曆拔高了好幾個等級。
“嘩啦”一聲,容清手中的瓷瓶砸落在地。
容清嚇得腦子一片空白,便也什麼都不顧了。
兩個少年飛快地去找廣隱仙君。
廣隱聽說來意,便用窺天鏡再次看了看藏雲宗的情況,隻搖頭道:“遲了。”
容清臉色煞白,急急道:“爹爹!遲了……究竟是什麼遲了?難道謝姮長老真的……”
廣隱冷道:“謝姮必死無疑。”
謝姮必死,汐姮必重臨世間。
廣隱後半句並未說出口,這兩個少年已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容清命人去準備坐騎,一邊對白羲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再回藏雲宗一趟,當初讓阿姐一個人留下來麵對那些事,本就是我欠了阿姐,這次我不會再逃避了。”
白羲抽泣著說:“我和你一起回去。”
無論主人是死是活,他都不會再離開主人。
容清點頭,他用了慕家的靈獸坐騎,一日千裡,終於在某日清晨,成功抵達藏雲宗。
-
汐姮站在斷崖之上,縱身掠入落炎穀。
落炎穀與她上次看到的不一樣。
從前這裡沒有火,隻有龍的骸骨,後來赤言蟄伏於此,火鳳凰燃起的玄火讓落炎穀變成一片汪洋火海。再後來,江音寧將她的龍蛋拿走,喚醒了沉睡的赤言,才讓落炎穀的玄火徹底熄滅。
“這落炎穀,是父君以最後的元神之力鑄造的。”
北顏帝君隕落於此,如果沒有父親以性命為代價,也不會有她的誕生。
現在她誕生了,長大了,落炎穀便也不需要了。
這裡,也是她和衛折玉相遇的地方。
少女站在落炎穀最高處,俯視著下麵溝壑縱橫的地形,正是一條蟄伏的巨龍的形狀。
她抬起手指,空氣中漂浮著點點赤光,凝聚在她瑩白的掌心。
汐姮說:“衛折玉,我要毀了這裡。”
衛折玉安靜地坐在輪椅中,黑眸裡倒映著她的背影,“好。”
雖然他是在此地與她相遇的,但這裡對他來說,更多的也是永無止境的痛苦回憶。
他也想毀了這裡。
汐姮張開雙臂,閉上雙眸,身形緩緩浮起。
眉心金光大盛,她眼底的墨色逐漸褪去,被流淌的金色覆蓋,瞳仁逐漸變細。
金色豎瞳,赤色火紋。
四周狂風平地而起,無邊火浪“唰”的一聲騰起,像驚濤駭浪,湮沒天地。
直至將少女完全裹住。
直至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嘯傳來。
轟——
一條龐大巨物騰空而起,龍角如鹿,龍須順火飛揚,龍鱗赤紅如血,通身金光流轉,蜿蜒騰飛,隱於玄火之中。
這是一條燭龍。
非常龐大,比先前那隻鳳凰還要大。
但又極其漂亮。
燭龍在空中飛了幾圈,突然又直衝而上,瞬息來到衛折玉麵前,低著頭,金色的豎瞳冷冷盯著他。
火浪鋪麵。
少年坐在輪椅中,抬睫與她對視。
他漆黑的眼珠子裡跳動著火光,長發被火浪吹起,冷白如玉的臉龐,此刻戾氣全無。
當年的小龍,離開他的時候,才那麼一丁點。
小得一頓不喂她靈獸的肉,她都會凶巴巴地咬他,牙還沒長全,隻能留下一拍淺淺的牙印。
沒想到,她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討厭被她誤認成娘,此刻他居然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欣慰感。
龍:“嗚嗷。”她先用原型對他打了聲招呼。
衛折玉被她一叫,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在想著些什麼詭異的東西,眸底一寒。
衛折玉:“哼。”
他冷冷撇過頭去。
隨即,那隻大龍抬起一隻前爪,在他頭頂拍了一下。
她以為她這一拍很溫柔。
巨大的龍爪,差點把人給拍暈過去。
“……”衛折玉突然被拍,耳根突然一紅,抓著扶手的手一緊,眼中突然有了怒火,“你……!”
你什麼你。
衛折玉又突然說不出來。
她小時候要抓他頭發,都還沒得逞,就被他給拽下去了,現在都這麼大條龍了,怎麼還能跟小時候一樣胡鬨?!
而且他鬼都王一世英名……
怎麼能……被摸頭呢……
少年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僵硬地盯著她,耳根子紅得像是要滴血,眼神極其凶狠暴躁,這條龍疑惑地歪了歪頭,似乎不明白他在惱火些什麼。
招呼打完了,她又在空中轉身,張開龍嘴,“嘩啦”一聲,噴出無數火焰。
轟隆隆——
四周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