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時,謝涔之離開了。
待到夜幕重新降臨時,他又來了,一言不發地低垂著眉眼,將血滴入水裡。
待到做完這一切,他又轉身離去。
往後幾日,日日如此。
直到某夜齊闞急匆匆闖了進來,步履慌亂,像是發生了什麼極為不好的事情,進來便揚聲道:“君上!屬下發現後山秘境被人闖入,有人剛剛劫走了道君仙尊,觸動了那裡的機關!”
水底的汐姮驀地睜眼。
她心中警鈴大作,無聲無息地朝謝涔之的方向遊了遊。
謝涔之的身形巍然不動,仍舊舉著右手,將血滴入水中,嗓音一派沉靜,“能從那裡全身而退的人,隻有一個人。”
齊闞眸色微閃,循著他話中的意思,腦海中也驀地浮現一個名字,遲疑道:“是衛……”
衛折玉。
君上布下的那些機關極為特殊。
並不是修為越強的人越能靠近那裡,若是神族敢靠近那裡,憑那裡的天道之力,便能將其粉身碎骨。想要全身而退,不但修為要足夠高深,更要與天道有所共鳴,此外,身上也必須有獨屬於天衍神君的氣息。
正是因為如此苛刻的條件,齊闞料想無人能靠近秘境,所以不曾派很多人去看守那裡。就算到了現在,他也還是想不通,出聲詢問道:“可是他就算不懼天道,他身上沒有您的氣息,天道又如何能允許他——”
最後一滴血落入湖中,謝涔之從袖口中掏出手帕,捂住掌心的傷口。
他起身,背對著齊闞,目光卻看著湖底的汐姮,冷淡道:“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
“若是平時,他自然不能。”謝涔之嘲諷一笑,“他很聰明,知道利用自己的血脈,早在最開始阿姮覆滅瀛洲時,他便暗中開始吞噬天劫石的力量,如此非但修為大漲,更能讓天道判斷失誤,將他當作我,繼而以假亂真。”
水下的汐姮猛地一驚。
謝涔之說……衛折玉從最開始便在吞噬天劫石?
怪不得!
怪不得她感覺衛折玉修為上漲的速度如此可怕!
若說最開始她將他帶回北域時,他還隻是一個普通的魔,後來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已逐漸能與神族抗衡。
幾天前見他,他周身的壓迫感更甚。
就算汐姮現在沒有修為,也隱隱能感覺到,他帶給她的感覺,比往日的赤言更加危險。
她知道他一心變強,猜到他用了什麼旁門左道,也想過吸收天劫石力量的可能性,但她覺得可行性太低,若是一般人,更有可能爆體而亡……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早就在瞞著她做這等逆天之事了?!
——“姮姮,相信我,我可以保護你。”
少年隱忍的嗓音猶在耳邊。
汐姮心底五味雜陳,猛地閉了閉雙眸。
謝涔之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淡淡吩咐身後的人:“道雲已沒什麼用處了,他要帶走道雲,無非是要從他身上探尋本君的秘密。”
他說著,又嘲諷地笑了一聲。
“就算讓他知道,他又能如何?”
……
齊闞奉命離開,魂不守舍地走了很遠,才終於停了下來,轉身看向謝涔之和汐姮所在的方向。
“看什麼呢?”
守在外麵的殷晗見他出來,立即湊上前來問道:“你看見謝姮師妹了嗎?她的傷怎麼樣了?性命應是保住了吧?”
“……”
“齊闞?齊闞!”
齊闞望著來時的那個方向,目光逐漸變得幽暗無比。
許久,他轉身看向殷晗,淡淡道:“她沒事。君上說劫走道雲仙尊的人是衛折玉,此事不必追查了,如今的衛折玉,整個藏雲宗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等君入甕便是。”
殷晗聽了半晌,皺眉問:“不管了?那道雲仙尊……”
“生死由命。”
“……啊?”殷晗懷疑自己聽錯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生死由命?道雲仙尊?那個在當年叱吒風雲的道雲仙尊?先不說道雲仙尊是君上從前最敬仰的師尊,他也是整個修仙界最德高望重的大能之一,老宗主最信任的長老啊!
真的不管他的死活嗎???
齊闞不再等他,加快了腳步一路下山,心底卻是越來越沉重。
方才的一幕還反複閃現在腦海中——
“君上,道雲仙尊可是您的……”
男人微微轉頭,目光瞥向他,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瞳色如此冰冷,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祗。
“道雲不知本分,擅自欺瞞本君多年,單此一罪,便罪無可赦。”
那麼冷淡的眼神,像是在執行某種冰冷的裁決。
齊闞本來還想多勸一勸,可是和他對視上的瞬間,他忽然徹底反應過來了什麼,又因為那個可怕的想法,隱隱覺得背脊發涼。
他到底是誰?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君上仍舊是君上,即便覺醒成神,他也仍舊保留了屬於謝涔之的全部。
到底是什麼讓他這麼堅信?
大抵是因為君上對謝姮師妹的執著,在她的事上,他仍然會和一個凡人一樣愛恨嗔癡,讓齊闞覺得,眼前的人仍舊是有血有肉的。
可若拋開謝姮不談呢?
這世間一切,仿佛都成了他眼底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