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書房的請假請得非常順利。
衡玉在休息的時候與翰林院李掌院說了自己的打算, 李章平直接答應了他,還說道:“我還以為你在京城玩得脫了, 已經忘記了自己還要參加科舉呢。”
衡玉與葉扶風同為五皇子伴讀,日後若是五皇子真能登上那個位置, 那麼他和葉扶風絕對是五皇子的親信無疑。
但問題是衡玉不比葉扶風。葉家本就是世家名門,又是外戚,待葉扶風出仕, 起點比一般人不知道高了多少。而許家則是清流, 以讀書科舉晉身, 衡玉若要在朝堂上有所作為, 科舉是必經的途徑。
李掌院教了衡玉這麼些年,也算了解這個孩子。更何況他這些年看著看著,也算看出了一些苗頭——衡玉雖為五皇子的伴讀,但本身與五皇子和葉扶風卻算不上親近。
這小子快活了這麼多年,日後若是沒有權勢庇護,又哪裡能繼續瀟瀟灑灑, 必然要向權勢與現實低頭。
老人家一世文臣傲骨,自然不願這個從骨子裡都透著驕傲張揚之意的孩子在權勢現實麵前低下頭。
衡玉聽李掌院這麼說,不以為意, “如果我真不打算去科舉, 都不用您出馬,我爹能打得我在床上躺一個月下不了床。”
李掌院斜睨他一眼, 這小子就繼續胡說, 據他所知, 許斐隻打過衡玉一次,還隻是拿棍子追了很久,打都沒打上。
消息來源:同樣經常聽衡玉吐槽許斐,而且在這方麵消息更加靈通的範琦。
具體原因:方浩看許斐實在太可憐了,於是有一回帶許瑜回許府的時候陪許斐喝酒,不小心說漏嘴這件事。
導致後果:衡玉的逃跑技能完美暴露,許斐反被妻子母親教訓,方浩同樣被妻子丈母娘教訓。
李掌院不給點其他的反應,衡玉乾巴巴說著也沒意思,果斷換了個話題,“我怎麼說也算是您教出來的,如果不考個小三元哪裡對得起您。”
“你小子彆給自己戴高帽,萬一考不出個小三元,你就給我等著。”
李掌院對衡玉的水平也是有所估量的。伴讀之中,以衡玉的成績最好,不比他那已經中了小三元、如今正在備考鄉試的嫡長孫差。
他根本不擔心衡玉考不中秀才,現在的問題隻是在於名次如何。
畢竟江南乃文教興盛之地,藏龍臥虎,他認可衡玉的才學,但有時候得中頭名,不僅需要實力,還需要那麼一點飄忽的運氣。
聊了一會兒,李掌院就揮揮手把衡玉打發走了,懶得和他在這裡瞎扯浪費時間。
衡玉也不在意,走之前還以考試緊張需要師長的庇護為由,從李掌院那裡又順走了一塊名硯,把李掌院氣得差點維持不了自己閒淡如鶴的文人雅士氣質。
這臭小子,都順走他多少好東西了!
其實還真不缺好東西的衡玉表示,他隻是比較享受從大佬手裡搶好東西的快感。
在李掌院這裡請完假後,衡玉方才把這個消息告知趙函和葉扶風。
趙函和葉扶風自然也都是表示支持的。
趙函望著衡玉,一瞬間眼裡閃過一絲複雜,快得讓人捕捉不到痕跡,“你可還要與父皇道彆?”
認識那麼久,趙信又不曾刻意隱瞞,趙函自然知道衡玉極得趙信看重。
有時候他看著,甚至能很清楚地感覺到,趙信對衡玉比對他還要好上幾分。
他的父親,清楚知道他這位伴讀喜歡吃什麼,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閒書,甚至會在處理完繁重的朝政後,親自教導許衡玉的書法和畫作。
身為兒子,對父親怎麼會沒有濡慕之情,所以有時候,即使身份尊貴若趙函,對待衡玉的態度在親近中也難掩一絲絲複雜。
衡玉聽到趙函的話也沒否認,“隻是不知陛下方不方便。”
“無妨,今日上完課後你便與我一道去見父皇。你這一趟去江南,起碼也要走上半年,還是親自道個彆為好。”趙函溫聲道。
十一月初出發,明年二月參加縣試,再到府試、院試,起碼也要到明年四月底才能返程回到京城。
衡玉俯身,恭恭敬敬道了謝。
趙函望著衡玉,擺擺手示意無妨,隻是心中越發覺得不得勁。
他不是第一次向衡玉表示善意與親近,就連葉扶風也經常去許府找衡玉,但不知為何,衡玉與他們總隔了那麼一層,就好像一直在刻意保持距離一般。
趙函微微搖頭,把這些思緒放到一旁。上完今日的課後,天色還早,他便帶著衡玉一道去找趙信。
趙函向趙信問候了幾句就找了個理由離開了,徒留下衡玉在禦書房。
趙函離開之後,衡玉比起剛剛明顯放鬆了許多。
熏爐裡的檀香在燃燒,室內的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衡玉環視了一眼禦書房,不讚同道:“美人哥哥,室內太悶了。”
趙信笑了兩聲,用眼神示意劉禮,劉禮便退到窗邊,小小開了個口子透氣。
趙信揮手示意衡玉過來,然後吩咐魏賢,“去把放在西北角那的那幅畫作給朕拿過來。”
目光轉向衡玉,趙信說道:“昨日下麵有人呈了一副吳大家的畫作給我,原還想讓劉禮過去上書房找你過來一起欣賞,沒想到你倒是先過來了。”
魏賢已經把畫作拿過來了,沒有打斷陛下的話,自己小心把畫作卷軸一點點在書案上攤開。
趙信喜歡書畫,衡玉在這方麵向來也有研究,眼力更是不比趙信差。趙信每每得到這些難得的書畫,總喜歡找衡玉一道鑒賞一番。
衡玉走到書案前,站在趙信略靠後的位置,陪他一起看這幅畫,閒談一般把自己要回老家考科舉的事情告知趙信。
趙信眼神略一恍惚,“玉兒如今,都要考功名了啊。”
記憶之中衡玉軟糯糯喚他“美人哥哥”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竟然已經到了要考秀才試的年紀了。
“待我出仕,便可以為美人哥哥效力,與您譜寫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衡玉目光落在畫上,這一句話非常自然就出口了,沒有煽情與醞釀,就是他心底最純粹的想法。
趙信朗聲大笑起來,剛剛從一場傷寒中痊愈的帝王身上已經披上了厚厚的皮襖,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這一笑而染了幾分血色,顯得精神了不少,“玉兒以後想當什麼官?”
衡玉揚眉,“待日後,我便做您的首輔如何?”
趙信又是大笑,隻以為他在開玩笑,也沒在意,“反正啊,朕與玉兒,百年千載後定是史書之上的一段佳話。”
笑得開懷,趙信一掃前幾日的低沉,心情好了不少,又留著衡玉聊了會兒天,一道用過晚膳後方才派人送他回許府。
十一月初,衡玉坐上南下的船,前往江南。
早在衡玉做了決定回老家參加科舉第二天,許斐就已經派了許府二管家南下,提前回去安排好一切。
衡玉回到老家後,因為家中已經沒有親近的族人,所以隻在第二天去了族長那裡問候了幾句,此後就一直呆在宅子裡安心溫習。
二月縣試,三月府試,四月院試,衡玉從未擔心過自己的水平。
答題的時候需要考慮到考官的偏好,以衡玉的家世,這些東西稍稍打聽就能了解到。
出來的名次也在他意料之中,小三元就此收入囊中。
十二歲的小三元,也當得起一句神童了,再配上他的家世背景,未來不愁好前程。在參加學政主持的宴會時,學政待他的態度一直很和善。
彆人給你臉,你自然也要還回去的,這些應酬之道衡玉並不陌生,一場宴會下來也算是賓客俱歡。
至於其他參加宴會的人心底是什麼想法,衡玉就不在乎了。
參加完學政主持的宴會後,衡玉回到住處,二管家聽聞衡玉回來了,不敢耽擱,匆匆跑過來,把手上的信遞給衡玉,“少爺,京中來信了。”
衡玉接過信,以為隻是尋常的問候,也沒在意。他換了一身衣服,洗漱過後,方才就著臥室裡燃得明亮的燭火翻看信件。
一目十行看完信後,衡玉目光沉了下來,那雙剔透的眼眸深沉若墨。他緩緩抬手,把手裡的信箋移到燭火之上。
燭火躍動,點燃信箋,火焰一點點往上蔓延,衡玉手裡的信箋一點點化成灰燼,散落在桌麵上。
“來人。”他提高聲音喊道,“進來收拾一下。”
聽到他聲音的小廝連忙跑了進來,望著桌麵上散開的一堆灰燼有些沒反應過來,但看著衡玉的臉色不敢多說什麼,連忙跑去拿了東西過來處理。
在小廝端著碎灰燼出去前,衡玉淡淡道:“去看看二管家睡了沒,若是沒睡,便告訴他,我們找明日的客船回京。”
“啊。”小廝一怔。
如今院試錄取名單剛公布,他家少爺中了小三元,自然應該留在江南這邊應酬一番再回京的,之前少爺也是這麼與二管家吩咐的,但如今卻突然改了主意。
小廝餘光掃過被他清理掉的信紙灰燼,聯係到京中的來信,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低眉順眼應了聲“是”走了出去,順手給衡玉帶上了房門。
衡玉熄了蠟燭,接著微弱的月光走到床邊,躺了上去。
許斐給他的信沒說什麼家長裡短,隻告知他一件事,年後陛下重病一場,纏綿病榻半個月,整個年節京城上空都籠罩著一團陰霾。
一直到二月初趙信稍稍恢複元氣,能夠理政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內閣大臣全都喚進宮內。在所有閣老的見證下,命禮部尚書擬寫奏折,立五皇子趙函為東宮。
比起未來才會出現苗頭的外戚之亂,眼前若是不冊立東宮,趙信當真出了什麼意外,產生的影響才更加大。
人算不如天算,趙函如今已貴為東宮太子、一國儲君,日後若衡玉想推行新政,趙函亦會成為他的最大阻礙之一。
衡玉閉上眼睛,沒有再想這個問題。
推行新政這件事,無論如何他也一定要做。現在他隻擔心趙信的身體。
衡玉比原來與許母等人說好的時間要提前半個月回到京城,但許斐那邊早有預料,算準了大概的時候讓下人日日去碼頭等著,這一日便把衡玉等人接回了府中。
許斐沒有提前向許母和宋子衿透露風聲,以至於兩人看到衡玉後都很驚喜,對著他一陣噓寒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