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宴被幽禁於玄明宮中,依舊保留著帝王的稱謂, 但誰都知道, 晉朝的權柄早就已經全都落到了宋明初手裡。
她位不在三公九卿, 身上隻有一品將軍的品階在, 但她在朝會時於帝王龍椅之畔設有座位, 代帝王聆聽百官之言。
雖然君宴昏庸, 但晉朝的氣數並沒有全部消亡,衡玉不急著做什麼, 對於一些反對她的人上躥下跳說的話, 衡玉全都當做耳旁風,從不曾理會。因為她不理會的態度,那些人的氣焰更強了, 一些官員為了名聲,甚至公然反對起她下達於天下的政令。
何珈過來尋她的時候, 衡玉正有閒情雅致地在湖裡泛輕舟, 躺在輕舟上懶洋洋曬著太陽。
輕舟泛過小橋底下,何珈喊道:“給珈讓個位置。”
衡玉抬手, 將蓋在臉上擋太陽的大片荷葉移開,身手敏捷往輕舟尾部移去。何珈一隻手撐著橋借力, 略一用力就翻越了不高的橋,直直跳到了輕舟中間,惹得輕舟一陣搖晃。
何珈努力穩住身子無果,直接往衡玉身上撲去,借著底盤很穩的衡玉穩住自己的身形, 這才裝作沒事的樣子鬆開手,拍一拍出現褶皺的長袍,依舊還是那個風姿出眾的琅澤何氏女郎君。
“將軍可當真有閒情雅致。”
衡玉將手上的荷葉反扣到腦袋上擋太陽,尋了個位置坐下來,嘴裡咬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摘的青草,懶懶瞥了何珈一眼,沒有回話。
何珈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放蕩不羈的做派,上下打量幾眼,有些想笑,但還是很給麵子地握拳抵唇咳了咳,壓下嘴角的笑意,在衡玉身側坐了下來,“周城、平陽等地的縣令全都公然反對將軍下達的政令,還發表了一些不敬的話語,若是再這樣下去,局麵怕是會混亂許多。”
“無妨,過兩日他們就蹦躂不下去了。公然反對朝廷政令,他們怕是忘了本將軍出身自軍隊了。”衡玉把嘴裡咬著的青草取下來,拋到湖裡,看著它掀起一陣漣漪上下浮動。
軍令如山,難道政令就不是如此嗎。
何珈對政治敏感度不算很高,瞥了衡玉一眼也不多說了,默默轉移了話題。
撐船的船夫撥開綠波,帶著輕舟深入接天蓮葉之中,衡玉與何珈的話題轉到了寧衛軍身上。
何珈道:“寧衛軍中許多士兵都已經成婚,一些人懷了身孕,雖然珈覺得女子不該隻困於後宅,但若是她們生下孩子,怕是母子之情連心,她們在戰場上廝殺就有了顧慮。”
她說的其實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寧衛軍中的士兵從普通士兵練到常勝之師,其實是花了足足五年有餘的,如果是男子充作士兵,他們當兵的時限可以從十五六歲一直到四五十歲,但女子卻沒辦法達到如此長的時限。當年太/祖皇後之後為何寧衛軍會沒落,就是因為寧衛軍出現了青黃不接的局麵,而這樣的局麵,即使是太/祖皇後也無法改變。
“提升女子的地位,難道就隻能通過戰爭來達到嗎?我們需要一支女子軍,但這隻是讓天下人不敢小覷女子的一種手段罷了,以你我現在的地位,已經可以為女子尋到其他的出路了。寧衛軍的建製依舊保留,若是想繼續留在寧衛軍的自然是歡迎,若是考慮家庭不願意再留在寧衛軍的,我們可以將她們安排到其他崗位上。彆覺得我們的投資損失很大,讓女子進入軍隊磨礪一遭,就算時間不長,對她們也絕對是有好處的。”
何珈想起寧衛軍士兵的風姿來。
自信而有底氣。
平羌人,克狄戎,這裡麵都有寧衛軍的付出在,她們為這世道拋頭顱灑熱血,這就是她們的底氣。
何珈眉眼柔和下來,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心又忍不住往上提了提,“你說,幾十年後寧衛軍還會存在嗎?”
多年以後,何珈依舊記得衡玉說的那番話。
那位女郎君的容顏被荷葉擋住,若隱若現,恍若神仙中人,隻有她溫和有力地聲音在這安靜的氣氛中清楚回響,“何珈,幾十年後你我也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後世之事又哪裡擔心得過來呢?昔日太/祖皇後為寧衛軍考慮過退路,但寧衛軍在你我接手之前又是何等光景?”
“興許還有人會說,天下大勢久分必合,久合必分,既然終有天下分裂的日子,又為何要執著於天下一統?我輩難道因為畏懼將來,就不為當下付出嗎?”
“你我推行的政令,也許會被後人更改;你我為天下一統做了很多犧牲,也許到了後來天下又重新分裂。但我輩之人所作所為,所言所語,皆在塑造著這個時代,也在影響著後世之人。”
“何珈,你在顧忌什麼?”
何珈恍然,微笑,“臣沒有顧忌了。”是她鑽了牛角尖。
多少人連當下都沒過好,她又何必為她看不到的將來所困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