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西洋,深知中國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國家之未來,取儘洋人之科學,赴七萬裡長途,彆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昏昏沉沉之際,衡玉好像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念了這樣一句話,但這具身體實在不適,他很快就閉著眼睛昏睡過去。
衡玉一覺睡醒,外麵天色已經暗下來,狹窄的房間裡隻燃著兩支蠟燭,亮起微弱的燭光。
在燭光旁有三個年輕男人席地而坐,手裡還在翻閱著書卷。
衡玉坐起來的動靜吵到了戴著眼鏡,就著燭光在翻閱書卷的蕭笙。蕭笙把書握在手裡,扭頭看衡玉,溫聲問道:“你從上船開始就吐了一次,後麵又睡了快一天。一天沒吃東西了,我給你留了個饅頭,你現在要就著水吃上幾口嗎?”
原本沒什麼感覺,聽到對方的話衡玉才覺得胃有些難受,這具身體好像有些胃病。
他現在還沒接受記憶,但也已經知道這一個世界他穿成了一個年輕男子,而且此時他應該處於船上。
“麻煩了。”接過蕭笙遞過來的水和饅頭,衡玉道了聲謝。
“嗤。”狹小的空間裡突然有人嗤笑一聲,衡玉抬眼看過去,發出嗤笑的是一個理著寸頭、看起來精氣飽滿的年輕男人。
蕭笙也聽到了身後人的嗤笑聲,他抬手撓了撓頭,“不用客氣,我們都是前去美國留學的,又剛好被分在一個房裡住著,照顧你也就是順手而為。”
“蕭笙,像林衡玉這種富家子弟,平日裡怕是不屑與你我交往的,你何必這麼殷勤貼上去呢,人家大少爺可未必吃你這一套。”還是剛剛那個男人在說話,他語氣嘲諷,說到“富家子弟”四個字時更是加重了語氣。
衡玉眯著眼對蕭笙笑了笑,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就著溫水吃饅頭,沒有多給挑釁的對方一個眼神。
挑釁的人最怕的不是被挑釁者回擊,而是怕他們的挑釁被無視得徹底,自己被當作跳梁小醜看待。那個男人看衡玉這副做派,心底又是一陣憋氣。
身邊安靜下來,衡玉閉著眼咀嚼饅頭,同時接收著原身的記憶。
這一次,他來到了華夏史上最為風雨飄搖的一個時代——近代。他所經曆的每個世界的曆史進程細節不同,但大概進程總是有相似之處。
他現在站在的曆史節點是1900年,這時候華夏主權淪喪,無數愛國人士奔走他國尋求治國救國良策。這這樣的大背景下,華夏不少年輕進步人士都自己謀求出國途徑,尋上一張船票就出國,想要在其他國家裡學習先進文化知識。
原身姓林,父母皆出身大家,父親是最早一批遠赴海外留學的進步人士,母親雖然沒有接受過學堂教育,但家教極嚴,婚後隨著父親出國待過幾年,眼界開闊也學會了英語,算是思想比較開放的女性。
原身本就天資聰慧,又有這樣的家庭氛圍,自然被培養得很優秀,隻是因為他是家中獨子,性情被培養得有些孤傲清高。
三年前林父本打算將原身送去美國留學,結果林父突然重病纏綿病榻,原身自然不好在那時出國。林父纏綿病榻近兩年,耗費儘半數家產,還是撒手人寰。將父親喪事處理好之後,在林母的堅持下,擱置許久的留學再次被提出來。
林父留有不少人脈,原身本身還是華大的高材生,自費出國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林母將家中大半積蓄都交給原身,讓原身能安心在國外留學,不用為生計操心。
而這個房間的四個人中,其他三個人家境都比較普通,出國的船票都是東拚西湊出來的,原身性情又有些孤傲,蕭笙還好,之前對衡玉出聲嘲諷的江維就很看不慣原身。
連衡玉這具身體暈船都能被他牽扯到嬌生慣養上。
隻能說看一個人不順眼之後就很容易處處都看不順眼。
接收完記憶之後,衡玉手裡的一個饅頭也吃完了。他瞥了一眼還在就著燭火看書的蕭笙等人,又重新躺下去睡覺了——他現在這具身體是真的經不起折騰。
第二天一大早,蕭笙睡醒,就發現原本睡著他旁邊的衡玉不見了蹤影。他正有些奇怪,就聽見房門咯吱一聲輕響,洗漱穿戴整齊的衡玉從外麵走了進來。
衡玉衝他含笑點頭,晃了晃手裡的壺,壓低聲音問道:“我從外麵接了些熱水,要分你一些嗎?”
對衡玉突然的友好態度蕭笙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呆了呆才忙道:“好,麻煩了。”他起床,拿著洗漱用品往外走,路過衡玉身邊時多打量他幾眼,“你的臉色瞧著比昨天好多了,是不暈船了嗎?”
原身體質容易暈船,但他學醫那麼多年,小小暈船症狀還真難不倒他,衡玉笑道:“不暈了,昨天多謝你。”
蕭笙點頭,張了張嘴,又發現沒什麼可以說的,便拎著東西出去洗漱了。等蕭笙洗漱回來,江維和另外一個人也起床了。
而衡玉吃過早餐後,又走出房門,往船的甲板走去。
海上的太陽總是升起來更早一些,這時候時辰還算早,但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亮了,不少和衡玉一樣剛吃過早飯的人都出來透氣,但很少有華夏人會像他那樣,如此坦然地走到甲板邊上靠著船竿透氣。
因為在這條船上,除了遠赴美國勤工儉學的學生們,還有政府高官及外國人。
甲板采光好透氣好的地方,幾乎被所有人默認是屬於後麵兩者的。
衡玉一個中國人,還是個穿著普通長衫的年輕人,倒像是誤入其中的異類。
但他站在這群人裡,偏偏就一臉坦然,麵對那些打量的目光笑得從容又柔和。
甲板上的人都不是蠢人,雖然有些詫異衡玉的舉動,但都沒說什麼,依舊在互相交談著。衡玉懶懶倚著船竿,遠眺東方。
原身想要出國是為了開闊眼界,學習國外的知識,但這一點恰恰是他所不缺的。如果他來得早一些,他就不會踏上船遠赴海外,可現在前往美國已經成為定局,也不必太急著趕回華夏。
若身處於太平之世,他骨子裡總是懶散居多。然而身處亂世硝煙之中,嗅著時代的風雲跌宕,目睹著山河破碎家國淪亡,他卻難免認真起來。
在這樣一個時代,總得做些什麼,方才不枉費自己到來過一場。